阿影那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林森劫后余生的短暂庆幸。沼泽的寒意仿佛活了过来,顺着毛孔钻入四肢百骸,将他冻结在原地。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阿影——或者说,顶着阿影面容的“存在”——缓缓站起身,动作不再有之前的慌乱与稚嫩,带着一种与周遭恶劣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与从容。她伸手,将湿透贴在额前的发丝拢向耳后,那个简单的动作却充满了掌控感。
“我说,这第一步,你走得不错,林警官。”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授课般的赞许,“成功逃离‘彼岸’核心区,触发了‘镜像计划’的部分真相,甚至……见到了‘她’为你预留的后门。”
“她?水淼?”林森的大脑疯狂运转,将所有线索强行拼接,“你不是陈教授的人。你从一开始就是水淼安排的?那个纸条,‘星火之钥’,甚至c7区的泄露……都在计划之内?”
“‘星火之钥’是真的,陈教授的遗产也是真的。”‘阿影’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再清纯,而是透着洞悉一切的深邃,“只不过,将它们交到你手中的途径,由‘她’重新规划了一下。至于我……”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远处“彼岸”的轮廓,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可以把我视为……一个更接近完成的‘观察镜像’。”
观察镜像!林森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阿影”,根本不是陈教授安插的钉子,她是“镜像计划”的产物!一个被水淼不知以何种方式操控或影响的、以某种模板(或许是水淼自己年轻时的数据?)为基础的……实验体!她的任务,就是近距离观察、引导,甚至测试他林森!
所有的“巧合”,所有的“援手”,都是精心设计的棋步。他以为自己是在绝境中挣扎求生,却不知始终在一张更大的棋盘上,按照执棋者预设的路线前行。
一股被彻底愚弄、被当成实验小白鼠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为什么?”林森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水淼到底想做什么?‘镜像计划’究竟是什么?她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阿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弯腰,从泥泞中捡起一小块被水流冲上岸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碎片,那是“彼岸”设施的某种外壳残片。
“‘镜像计划’……远不止你看到的那些复制体。”她端详着碎片,语气变得有些缥缈,“它的终极目的,是‘覆盖’与‘重生’。选取最优秀的个体作为模板,复制、优化,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替代那些在关键位置上、却可能阻碍‘彼岸’愿景实现的‘旧型号’。”
她看向林森,眼神锐利:“你,林森,是优先级最高的目标之一。你的逻辑能力,你的意志力,甚至你的道德困境,都是极其珍贵的‘研究素材’。”
“而水淼,”‘阿影’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她是计划的联合创始人,也是最核心的‘模板源’与‘引导者’。她负责筛选目标,设计测试环境,并评估‘镜像’与‘本体’的适配度。某种程度上,你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她为你量身定制的……‘毕业答辩’。”
联合创始人!引导者!毕业答辩!
水淼的形象在林森心中彻底崩塌、重组。她不是调查者,不是潜在的受害者,她是这个恐怖计划的建筑师之一!她之前所有的提醒、警告、乃至那看似不经意的帮助,都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所以,在安全屋,她是在欣赏我的‘临场反应’?给我密码,是想看看我能否找到她预设的‘生路’?”林森的声音冰冷。
“可以这么理解。”‘阿影’点头,“‘残局’不仅是密码,也是她对你这阶段表现的评语。一盘陷入死局的棋,被你走出了新的变化。她……很满意。”
“满意?”林森怒极反笑,“那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他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发白。他想起那些在淡蓝色液体中沉浮的“自己”,想起被数据化剖析的人生,想起这如同提线木偶般的逃亡。
“你不必愤怒,林警官。”‘阿影’平静地说,“愤怒源于无力。而‘她’给了你力量——看穿迷雾的力量,以及……选择的力量。”
“选择?”
“是的。”‘阿影’向前走了一步,无视林森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留在这片沼泽。很快,‘彼岸’的安全部队,或者更糟的‘清道夫’,会找到这里。你可以尝试对抗,或者被捕,或者死亡。这是‘本体’林森可能面临的、符合逻辑的结局。”
“第二,”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传教般的狂热,“跟我走。去见识‘镜像计划’真正的核心,去了解‘彼岸’试图构建的新世界图景。甚至……去面对‘她’。你不是一直想找到水淼,问个明白吗?我给你这个机会。不是作为囚徒,而是作为……潜在的‘同行者’。”
同行者?与水淼?与这个将他的人生视为棋局和数据的研究员?
这个提议荒谬而疯狂,却带着致命的诱惑。留下,几乎是必死之局。跟她走,意味着踏入更深的、由水淼掌控的迷雾,但也是唯一可能触及最终真相、甚至反击的机会。
这是水淼通过“阿影”递出的橄榄枝,还是又一个更精致的陷阱?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森死死盯着她。
“你不需要相信我。”‘阿影’坦然回视,“你只需要相信‘她’对你的‘兴趣’。在她对你的研究价值耗尽之前,你是相对安全的。而且……”
她忽然抬手,指向沼泽深处某个方向。那里,隐约有一盏微弱的、似乎是某种交通工具的灯光,在浓雾中规律地闪烁着。
“接应的人已经到了。是‘她’的人。”‘阿影’轻声说,“选择权,在你。”
林森站在原地,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裤脚,夜风吹过他湿透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的面前,是看似绝境的沼泽和追兵;他的身后,是充满未知与掌控的“邀请”。
水淼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陌生。她站在迷雾的尽头,如同一个冷静的女神,编织着命运的丝线。
留下,保全作为“林森”的尊严,然后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沼泽。
前行,放下部分尊严与安全,潜入敌人的心脏,去进行一场胜负未卜的终极博弈。
他的目光扫过‘阿影’那看似真诚却深不可测的脸,最终定格在远处那盏闪烁的、如同引路冥灯般的光点上。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感觉肺部一阵刺痛。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不是走向沼泽深处,也不是冲向‘阿影’。
而是朝着那盏灯光的方向,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走去。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行动,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阿影’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那抹高深莫测的微笑缓缓扩大,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