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墙根下，荒草及膝，断壁残垣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骨骸。按照多年前一句戏言般的约定，林森将见面的时间地点，刻在一块松动的墙砖背面，塞回了原处。这是一个极度浪漫化又充满风险的联络方式，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赌方薇还记得，赌她能避开可能的眼线。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林森在汽修厂狭小的空间里辗转反侧，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身体的伤痛在缓慢恢复，但精神的弦却绷到了极限。他反复推演着见面的每一个细节，预设各种突发情况和对策。老周看出了他的焦灼，默默多留了些食物和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却不多问。
约定的时间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这种天气能见度低，一定程度上能干扰监视，但也增加了行动的不便和内心的压抑。林森提前两小时就潜伏在城墙附近一片废弃的民宅里，透过破旧的窗棂，死死盯着那块做了记号的墙砖和周围的一切动静。
雨水淅淅沥沥，敲打着断瓦残垣，天地间一片灰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城墙下除了偶尔穿行的野猫，空无一人。林森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是方薇没看到信息？还是她认为风险太大，放弃了？或者，更糟的是，她已经被控制住了？
就在约定时间即将截止，林森几乎要放弃希望时，一个撑着黑色雨伞、穿着米色风衣的身影，出现在了雨幕中。她步伐从容，不像是在赴一场生死之约，倒像是在雨中漫步。但林森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她细微的举动——她看似无意地靠近那段城墙，手指快速拂过几块砖石，最终停留在了那块做了记号的砖上。
是方薇。她来了。
林森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继续观察。方薇在城墙边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欣赏雨景，实则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她才看似随意地靠坐在墙根下一处稍微能避雨的地方，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雨伞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大半身形和面部。
冷静、专业、且富有耐心。这是个不好对付，但或许是可靠的合作对象。
林森又观察了将近二十分钟，确认没有尾巴，也没有埋伏的迹象。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如同幽灵般从废弃民宅的后窗翻出，借着荒草和残垣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方薇的身后。
“方记者。”他压低声音，在雨声的掩护下开口。
方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她没有立刻回头，也没有惊慌失措。她合上书，依旧保持着看雨的姿势，声音平静地传来：“‘园丁’的花，开了吗？”
这是林森在短信中未曾设定的暗语！她在反向验证他的身份！
林森立刻回应，用的是水淼可能关联的意象：“开了，只是颜色……沾了血。”
方薇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转过头。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镜片后那双眼睛锐利而冷静，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眼神却如困兽般倔强的男人。她显然认出了林森，尽管他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警官判若两人。
“林警官，”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惹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没有寒暄，没有废话，直接切入核心。林森将其中一个微型U盘（包含核心数据和部分说明）从指尖滑落，精准地掉进方薇微微敞开的帆布包里。
“这是‘星辰’们不想让世人看到的‘摇篮’里的真相。”林森语速极快，“里面有接触过‘园丁’的‘种子’的完整记录。怎么用，你是专家。但我必须提醒你，盯着‘星辰’的眼睛无处不在，他们下手狠辣，没有任何底线。”
方薇感受着包里U盘的重量，脸色凝重。“我收到过一些匿名线索，指向‘星环科技’，但都模糊不清。直到你的短信和最近的风波……我相信这里面有惊天黑幕。但公开需要策略，需要确凿无疑的证据链，需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平台，否则就是螳臂当车。”
“证据都在里面。时机……或许就是现在，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完全扑灭所有火苗的时候。”林森盯着她，“但我需要你保证，无论如何，要让真相见光。这不止关乎正义，也关乎很多条人命。”
方薇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我无法给你百分之百的保证，林警官。这条路上布满荆棘，我自己也可能随时倒下。但我可以向你承诺，只要我还在呼吸，我就会竭尽全力，用我所有的方式，去追寻和传播真相。这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信仰。”
她的承诺务实而坚定，没有豪言壮语，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
林森点了点头。他相信她的专业和操守。交棒的时刻到了。
“我不能久留。保重。”林森说完，转身便要再次没入雨幕和废墟之中。
“等等！”方薇叫住他，从包里快速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塞到他手里，“一点小心意，或许你用得上。新的身份，干净的手机卡，还有……谢谢你信任我。”
林森接过信封，触手感到里面除了纸张，还有一小叠硬物，像是现金。他没有推辞，此刻任何帮助都至关重要。
“你也保重。”他深深看了方薇一眼，不再犹豫，身影迅速消失在迷蒙的雨雾和断墙之后。
方薇坐在原地，又待了几分钟，才若无其事地起身，撑着伞慢慢离开。她的手紧紧握着帆布包的带子，感受着里面那个U盘沉甸甸的分量。她知道，自己接过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新闻线索，而是一个可能改变无数人命运、也可能将自己推向深渊的火炬。
而林森，在离开城墙范围后，迅速检查了方薇给的信封。里面果然有一张伪造得相当精良的身份证和驾驶证（照片是他，名字已改），一部未拆封的廉价手机，一张预付费电话卡，以及一沓不算厚但足以应急的现金。
这份“礼物”雪中送炭，给了他一丝喘息的空间和新的可能性。但他明白，这仅仅是让他能继续逃亡的工具，远非解脱。星环科技不会放过他，而他将数据交给方薇，等于将一部分风险也转移给了她。他只能祈祷她的智慧和运气足够好。
他找了一个更偏僻的角落，换上了新手机卡，将旧的一切彻底销毁。看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水淼的棋局似乎走到了终盘，但他这个幸存的棋子，却不知该落向何处。是就此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还是继续潜伏，等待方薇那边掀起风浪，再寻找新的机会？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刺骨。他站在城市的边缘，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幽灵。手中的新身份，是一张通往未知未来的单程票。
下一步，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