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省委大楼,沙瑞金办公室。
晨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前一天还弥漫着的紧张气氛稍稍驱散,却带来另一种山雨欲来的寂静。
距离那场风波骤起,刚过去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突然,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猛地撞开!
依旧是那个秘书,脸色却比昨日更加苍白,甚至连呼吸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战栗。
他几乎站不稳,手里死死攥着一份带有绝密标识的文件袋。
“书…书记!”他声音嘶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中央…中央办公厅和纪委的联合急电!最高级别!”
沙瑞金抬起眼,窗外明媚的晨光恰好照亮文件袋上那抹刺眼的红色印记。
沙瑞金不悦地皱起眉头,志得意满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不喜欢手下人如此失态。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他呵斥道,但心中却莫名地掠过一丝阴霾。
他接过文件袋,撕开的动作依旧保持着威严,但速度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文件袋里掉出的不是他预想中的、关于启动对高育良调查的批复或指示。
而是一份冰冷的、来自中央纪委办公厅的《情况问询函》,以及一份附着简短说明的材料摘要。
《问询函》的对象,赫然是他沙瑞金本人!
内容的核心,直指其配偶及多名特定关系人名下及其控制的海外离岸公司存在异常巨额资金流动,资金来源及性质存疑,要求其在规定期限内做出书面说明。
而那份材料摘要,虽然经过处理隐去了细节,但几条清晰的时间点、转账金额和中间人名称,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入沙瑞金的眼中!
那是钟小艾U盘里的东西!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足以致命!
沙瑞金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手指猛地攥紧了那几张轻飘飘的纸,
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几乎窒息。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高育良的旧账,算到了陆则川可能的各种反击,甚至算到了李达康的摇摆,但他万万没有算到,钟小艾!
钟小艾!一个几乎被他已经完全忽略的名字,竟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从背后给了他如此致命的一刀!
她不是回到京城钟家了吗?是什么时候倒戈的?又交出了多少东西?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几乎要失控地咆哮出来,将眼前的一切砸碎。
但就在失控的边缘,他多年宦海沉浮磨砺出的城府和定力,硬生生地将那滔天的巨浪压了下去。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几下,随即强行稳住。
脸上的肌肉从剧烈的抽搐逐渐恢复成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骇人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暴露着他内心真正的惊涛骇浪。
秘书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里。
办公室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沙瑞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足足过了一分钟。
沙瑞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几页纸放在桌上,用手掌将其一点点抚平,动作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小心翼翼。
他抬起头,看向秘书,声音竟然恢复了一种异样的平稳,只是沙哑得厉害:
“知道了。”
就这简单的三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秘书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书……书记……我们……”秘书不知所措。
“出去。”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秘书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沙瑞金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失策了!严重失策了!
低估了对手的狠辣和精准,也高估了自己对局面的掌控。
陆则川这一手反击,太快!太狠!
直接绕过了所有汉东内部的纠缠,将最致命的炸弹扔到了能决定他生死的地方!
中央办公厅和纪委同时收到材料,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件事已经被摆上了最高的台面,不再是汉东内部的权力斗争,
而是上升到了必须严肃对待的原则问题!
他之前利用田国富抛出的关于高育良的录音,本想抢占先机,引爆舆论,迫使中央迅速对高育良采取措施。
可现在,他自己却被更直接、更严重的指控缠身!
两件事撞在一起,中央会先处理谁?答案不言而喻!
他的“归档计划”烟雾弹,在对方这实实在在的经济问题指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甚至……他猛地睁开眼,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过:
田国富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出录音,是真的为了帮他,还是……为了逼陆则川更快、更狠地打出钟小艾这张牌?
田国富和他背后的人,到底是想帮自己,还是想把汉东这潭水彻底搅浑,实现别的目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沙瑞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发现自己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眼中一枚更大的棋子。
但他沙瑞金,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的慌乱和愤怒已经被一种极度冷静、甚至堪称冷酷的光芒所取代。
城府深沉的政客本能再次占据了上风。
他站起身,在铺着厚地毯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窗外城市的灯火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他大脑迅速评估着眼下局势:
境外资产问题——这是核心危机,必须立刻处理!
能切割的立刻切割,能解释的尽快找到“合理”解释,至于无法解释的……
他眼神一冷。
必须找到替罪羊!钟家?还是其他白手套?
还有高育良的那段录音。
既然已经抛出去了,收是收不回来了。
他捏了捏眉心,这意味着攻击必须继续,甚至要加码。
必须死死咬住高育良的问题,把水彻底搅浑,转移一部分注意力。
最好能促使中央派出联合调查组,只要调查组进来,他就有运作和周旋的空间!
至于京州内部?他心头又是一股邪火窜起。
李达康的彻底倒戈必须重视。
要防备京州方面落井下石,甚至提供更多不利于他的证据。
沙瑞金脚步倏地停住。还有一个办法。
他猛地转身,寻找外援!
钟家!
虽然已经撕破脸,但此刻他们和自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立刻联系钟家,即使威逼利诱,也要让他们动用京城所有的资源,尽力拖延、化解针对他的指控!
至少,要撑到他处理好手尾!
思路清晰后,沙瑞金立刻行动起来。
他拿起那部最隐秘的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冰冷而急促:
“是我!立刻启动‘深海’预案!不惜一切代价,三天之内,把所有能清理的痕迹全部清理干净!……对!是所有!……如果有障碍,你知道该怎么做!”
挂了电话,他又立刻联系了他在京城最核心的关系网,语气沉重而恳切,将针对高育良的录音描述成汉东正直力量的反击,而将自己的遭遇描绘成对方“狗急跳墙的诬告和政治迫害”,请求对方务必在京中斡旋,争取时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份《情况问询函》,眼神变得阴沉而锐利。
陆则川……高育良……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
沙瑞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棋局还没结束,甚至才刚刚进入最惨烈的中盘。
他沙瑞金能走到今天,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拿起笔,开始构思如何回应那份《问询函》。
每一个字,都需要仔细斟酌,既要显得诚恳配合,又要巧妙地回避要害,甚至暗示这是政治斗争的手段。
这场风暴,他必须顶住!
而与此同时,
在省公安厅的密室内,赵瑞龙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正在交代他所知道的一切。
祁同伟亲自记录,越听脸色越是凝重。
赵瑞龙交代出的名单和金额,远超想象,牵扯的范围,更是令人心惊肉跳。
新的风暴,正在加速凝聚。
城府与惊雷的碰撞,即将迸发出最刺目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