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台乡的惊魂一夜,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向汉东省的权力核心层扩散。
清晨,省公安厅的专项简报便摆在了沙瑞金的案头。
简报措辞严谨,客观陈述了岩台乡一起未遂袭击事件:
省调查组外围工作人员遭遇四名身份不明者袭击。袭击者负隅顽抗,三人被当场击毙,一人重伤被捕,正全力抢救。
沙瑞金看着简报,指尖在“身份不明”四个字上轻轻敲击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秘书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三死一伤……程度倒是好手段。”沙瑞金忽然轻笑一声,将简报扔在桌上,
“看来,我们这位陆书记,对那条‘金丝雀’看得很重啊。”
秘书小心地问道:“书记,那我们……”
“我们什么?”沙瑞金打断他,眼神瞥了过来,带着一丝冷嘲,
“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更与此事无关。都是些无法无天的亡命徒狗急跳墙罢了。让公安厅依法依规处理就是了。”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显深沉:
“倒是调查组的工作,受了惊扰,省里应该表示关切。”
“以省委办公厅的名义,发一份慰问电给林城调查组和岩台乡党委,对他们的工作表示充分肯定,嘱托他们注意安全,省委是他们坚强的后盾。”
秘书心领神会,这是要将此事定性,并顺势再次强调省委(沙瑞金)对调查工作的“支持”态度,继续麻痹对方。
“还有,”沙瑞金补充道,“归档计划的材料,第二批,可以‘不小心’地漏给那位一直很关心此事的钱秘书长了。”
“是,我立刻去办。”秘书躬身退下。
沙瑞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目光落在窗外。
岩台乡的袭击,虽然不是他刻意安排的,但确实是帮他投石问路的一步棋。
更重要的是,此事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谁想杀苏晚晴”这个问题上,这完美地掩盖了他真正意图推动的进程——田国富的登场。
他拿起另一部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只说了五个字:“风起了,看戏。”
……
沙瑞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背对着空荡的房间,手中并无鱼竿,眼底却沉着整片汉东的浑水。
岩台乡的血味,已经飘进了省委大楼。他嗅得到——那不是意外,是他投下的饵终于引来的第一波骚动。三条人命,一个重伤,程度动手够狠,陆则川护得也够紧。
很好。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公安厅的简报,嘴角扯出一丝冷意。
他要做的,从来不是亲自下水捞鱼。那是蠢人的做法。真正的钓者,坐在岸边,看的是潮汐,算的是风向,投下带血的饵,静待水下的巨兽自己撕咬起来。
苏晚晴?不过是一枚腥饵。动了她,自诩正义的陆则川、高育良必然要倾力去护,祁同伟必定要调动精锐。这动作一大,藏在水下的,不管是钟家埋的钉子,赵立春留下的旧部,还是那些自以为能隔岸观火的墙头草,都得跟着慌,跟着动。
他们一动,尾巴就藏不住了。
血,就是最好的兴奋剂。一点点血,就能让水下的鲨鱼闻腥发狂,让他们失去耐心,让他们互相猜忌,让他们在疯狂的撕咬中,把原本深藏不露的底牌,一一亮出来。
他不需要知道是谁具体动了手。他甚至乐于见到这种“意外”。越乱越好,越狠越好。这潭水只有被血搅得足够浑,他才能看清,究竟有多少条大鱼潜伏在深处,又究竟谁,才是最后那条能一口吞下所有猎物的巨鲨。
而他自己?
他只会坐在这个最高的位置上,冷静地收放着无形的线。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焦头烂额,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在绝望地反扑钟家。
让他们去争,去斗,去暴露。
直到最后,他才会抛出那枚真正的、足以炸翻整片水域的‘雷’。
那才是决定胜负的钓钩。
沙瑞金端起桌上冰冷的茶水,抿了一口,如同品味着此刻混乱的序章。
“钓吧,尽管疯狂吧。”他对着窗外那片无形的水域,无声地低语,
“等你们血流得足够多,等你们都精疲力尽亮出底牌……”
“收网的时候,就到了。”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已看见血色褪去后,那最终浮出水面的,由他一人决定的结局。
……
京州市委,李达康同样一夜未眠。
岩台乡的消息通过赵东来的渠道,他几乎与沙瑞金同时知晓。
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沙瑞金竟然疯狂至此,手段如此酷烈!这彻底打消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他立刻再次召见赵东来,神色前所未有的严峻:
“东来,从现在起,你亲自负责,挑选绝对靠得住的人,秘密保护陆则川书记及高书记的安全!要外松内紧,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发现任何可疑情况,先控制,后报告!”
赵东来心神剧震,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已上升到最高级别:
“是!书记!保证完成任务!”
“另外,”李达康压低声音,“那个可能和欧阳靖、钟家都有过接触的港商……想办法,让他‘主动’离开内地,永远不要再回来。处理干净,不要留任何尾巴。”
他必须清除掉所有可能牵连到自己的隐患,向陆则川展现自己彻底投诚的决心和能力。
……
与此同时,
被严密转移至省城郊区一处安全屋的苏晴,惊魂未定。
额头的伤口已经过处理,贴着一小块纱布。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上陌生的装饰画。
昨夜那粗暴的拖拽、冰冷的枪口、震耳的枪声、飞溅的鲜血……如同噩梦般在她脑中反复上演。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再次坠入深渊。
门被轻轻敲响。
程度肩上缠着绷带,走了进来,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沉稳。
“苏晴同志,感觉好些了吗?”他的语气尽量温和。
苏晴抬起头,看着这位舍命救下自己的警官,眼中涌起感激和后怕的泪水:
“程厅长……谢谢您……我……我好多了……”
程度摆摆手:“分内之事。这里很安全,你放心休息。关于昨晚的事,如果你想起任何细节,任何可疑的地方,请立刻告诉我。”
苏晴努力回忆,那些混乱恐怖的画面中,只有一个模糊的片段:
“那个……抓我的人……他捂住我嘴的时候……我好像……闻到他手上有一种……很特别的烟味……有点呛,又有点甜……和我以前在……在赵瑞龙那里闻到过的任何一种烟都不一样……”
程度眼神一凝!特殊的烟味?这或许是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
赵瑞龙及其身边人抽的都是高档雪茄或进口香烟,味道并非如此。
“很好!这个信息非常重要!”程度肯定道,“你安心休养,不要多想。需要什么就和外面的工作人员说。”
离开苏晴的房间,程度立刻将这一线索上报。祁同伟高度重视,下令彻查这种特殊气味的烟丝来源,尤其是境外流入或是一些特殊渠道的香烟。
……
在另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密据点,钟小艾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她面色惨白,但眼神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将一个小小的、加密的U盘,推到了陆则川派来的代表面前。
“这里面……是所有我知道的,关于沙瑞金通过钟家海外渠道转移资产的流水明细、中间人信息,以及……以及几年前,他帮赵立春处理最后一笔见不得光的财富时,留下的一个秘密账户的线索……”
她的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我的要求,必须做到!”
代表郑重地接过U盘:“钟女士,你的条件,陆书记已经同意。侯亮平的问题会控制在违纪层面,保留公职。”
“你的母亲,此刻应该已经坐上飞往南方的航班,我们会确保她安度晚年。这是通往新生活的机票和证件,”
代表又推过一个文件袋,“一旦我们核实U盘内容的真实性,你会立刻被安全送离。”
钟小艾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
她知道,自己交出去的不仅仅是筹码,更是与过去一切的彻底决裂。
……
省委秘书长钱建国(无派系、无背景),此刻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份“意外”获得的“归档计划”第二批材料,额头冷汗涔涔。
材料里涉及到的钟家某些人违规操作的具体事件、时间、金额,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更重要的是,里面隐约指向了钟家一位地位极高的长辈早年的一桩旧案,那件事若是被翻出来,绝对是惊天动地!
沙瑞金这是真的要和钟家同归于尽?!还是说……这是沙瑞金故意泄露给他,借他之口传递给钟家,施加最后压力的?
钱建国心乱如麻。
他知道自己卷入了可怕的漩涡中心。无论沙瑞金目的为何,这些材料都是烫手的山芋。他不敢隐瞒,更不敢擅自处理。
思虑再三,他拿起保密电话,拨通了高育良办公室的号码……他决定,必须将这份“意外”收获,交给似乎能压制住沙瑞金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