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台乡的宁静,如同暴风雨中心那短暂而诡异的平静。
阳光依旧洒在梯田上,炊烟依旧袅袅升起,
但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却渗透在乡政府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陈海的办公室成了事实上的指挥部。
省联合调查组的先遣人员已经低调入驻,占据了旁边的会议室,电话线路繁忙,打印机日夜不休。
各种凭证、账册、询问笔录在密封箱和调查组之间流转,一切都在高效而沉默地进行。
苏晴小心翼翼地穿梭其中,她负责一部分外围信息的整理和联络工作。
她亲眼看到那些曾经趾高气扬、与欧阳靖往来密切的县里干部,被请进会议室后再出来时,个个面如土色,步履虚浮。
她也看到陈海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但脊梁却挺得越来越直。
调查比预想中更为深入。
欧阳靖的问题绝不仅仅是扶贫资金,更牵扯出多年前县里国有林场改制、矿产承包中的一系列旧账,刀刀见血,剑剑封喉。
每一条线索的延伸,都意味着更多人夜不能寐。
……
京州,省政法委书记办公室。
陆则川面前摆着两份报告。
一份来自林城调查组,进展顺利,欧阳靖罪证确凿,且攀扯出的利益网络越来越广,已然触及市一级的个别官员。
报告末尾,调查组长谨慎请示,是否继续深挖。
另一份,则来自技术侦查部门。
关于沙瑞金故意泄露的“归档计划”,初步分析结果已经出来。报告显示,泄露出的所谓“钟家黑料”,
大多是一些年代久远、难以查证、或者明显经过裁剪拼凑的信息,看似凶猛,实则缺乏致命一击的力量。
“果然是个幌子。”陆则川指尖敲击着报告,冷笑一声,“沙瑞金扔出一堆废料,想让我们当宝贝捡起来,浪费时间和精力。”
坐在他对面的高育良,缓缓品着茶,眼神深邃:“不仅是浪费精力,更是想让我们轻敌。让我们觉得他已经穷途末路,开始胡乱咬人。他真正的杀招,藏得更深。”
“祁同伟那边有进展吗?”高育良问。
“赵瑞龙的心理防线快到极限了,但最后那点东西,他咬得很死,非要见到绝对安全的保证才肯吐口。至于境外账户,对方防御极严,进展缓慢。”
陆则川眉头微蹙,“沙瑞金就是在为这两件事争取时间。”
“钟小艾呢?”
“她提出了条件。要我们确保侯亮平最高只能以渎职和轻微违纪处理,将来还能保留公职。并且,要我们先安排她母亲离开京城,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陆则川道,“她怕家族报复。”
“可以答应她。”高育良果断道,
“侯亮平的问题本就可大可小。眼下她的筹码值这个价。尽快拿到她手里的东西,我预感,那里面有关沙瑞金境外资产转移的渠道细节,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关键。”
……
京州市委,李达康办公室。
赵东来悄无声息地走进李达康的办公室,反手锁上门,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书记,欧阳靖那个境外账户,查到了点皮毛。”赵东来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空气听了去,
“资金流水极其复杂,经过至少七八个离岸空壳公司周转,最终指向一个北欧的基金会。目前只能查到这一步,再深查,需要国际协查,而且……风险极大。”
李达康的心沉了下去:“和沙瑞金本人有关联的痕迹?”
“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赵东来摇头,“但是,其中两家中转空壳公司的注册代办人,恰好也代理过……钟家某个旁支子弟在海外注册的公司业务。”
李达康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涨!
钟家!
沙瑞金和钟家!
欧阳靖这条线,竟然真的和钟家扯上了关系!虽然只是极其间接的关联,但在这微妙的时刻,足以让人产生无限的联想!
沙瑞金疯狂撕咬钟家,真的是因为被抛弃后的反目?还是……一种更高明的、撇清自己并祸水东引的手段?甚至,是一种灭口前的烟雾?
李达康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发现自己可能远远低估了这潭水的深度和凶险。
“到此为止。”李达康立刻下令,声音干涩,“所有调查记录,全部销毁,备份也不能留。你的人,全部撤回来,忘掉这件事。”
他不能再查下去了。无论真相如何,知道得太多,都是取死之道。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抱住陆则川这条看起来更稳固的大船。
……
西郊大院,钟家。
气氛比以往更加压抑。沙瑞金在常委会上“自责”表演的消息已经传来,随后“归档计划”泄露的风声,也像毒蛇一样钻入了这座深宅。
钟小艾的二叔,那位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愤怒地将一个茶杯摔得粉碎!
“疯子!沙瑞金这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他竟敢反咬一口!”他低吼着,额角青筋暴起,“他以为他那些脏事,我们钟家没有底档吗?!”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另一位族老脸色阴沉,“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小艾那个丫头片子失踪了,她手里才真正要命!必须尽快找到她!”
“找?怎么找?汉东现在是陆则川和沙瑞金的地盘!我们的人根本插不进手!”二叔烦躁地挥手,
“现在沙瑞金像条疯狗一样乱咬,我们必须立刻和他在明面上进行切割!所有可能被‘归档’计划波及到的环节,立刻清理干净!决不能让他拖我们下水!”
钟家这台庞大的机器,因为沙瑞金的“反噬”而被迫高速运转起来,开始了一场紧张的自我清查和切割。
一种若隐若现的恐慌,在无声无息中蔓延开来。
……
岩台乡,夜晚。
陈海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调查组成员,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苏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
“陈书记,我看您晚上又没去食堂,给您下了碗面条,趁热吃吧。”
面条汤清味鲜,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几片青菜,简简单单,却透着暖意。
陈海愣了一下,心头一暖:“谢谢苏干事,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苏晴摇摇头,放下碗,却没有立刻离开,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陈书记,您要多注意身体。我看您这几天太累了。乡亲们……都指望您呢。”
陈海看着这个新来的、话不多却总是默默做好事情的年轻女干事,看着她眼中真诚的关切,多日来的疲惫和压力仿佛得到了一丝缓解。
“放心吧,我没事。”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等把这些蛀虫都清理干净,咱们乡里会更好的。到时候,你们年轻人大有可为。”
苏晴用力点了点头,转身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陈海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
他知道,眼前的斗争远未结束,林城只是冰山一角。
但身后有支持他的群众,和一帮像苏晴这样踏实工作的同志,还有省里坚决反腐的领导,他就有无穷的勇气。
他大口吃着面条,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无声的硝烟,早已弥漫到汉东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人,都在这场没有炮火的战争中,
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等待着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