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元的真正死因。
那是最可能让她顷刻间粉身碎骨的致命弱点。
任何一丝可能暴露的风险,都必须被彻底掐灭。
她的思绪飞速流转,最终,她的心念猛地定格在一个名字上。
剪秋。
那个自潜邸时就跟随她,为她处理过无数隐秘之事的心腹婢女。
剪秋是她最得用的臂膀,知晓她太多的秘密,尤其是那段与纯元相关的过往。
那些药膳的方子,那些细微的安排,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思……
剪秋甚至比她自己记得更清楚。
剪秋的忠诚,在过去数十年里,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
宜修的指尖微微收紧,冰凉的护甲磕碰在紫檀木的椅扶手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可是前阵子为了应对安陵容留下的残局,她不得不牺牲了剪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更是孰能无怨?
往日绝对的忠诚,在经受了来自主子的“舍弃”与冷落后,是否还能如铁板一块?
倘若有人,刻意接近拉拢,许以重利,或是以威逼之……
那个知晓她最多秘密的旧人,会不会被撬开一丝缝隙?
哪怕只是流露出一句半句含糊不清的话,都足以引来灭顶之灾!
宜修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窟。
不,绝不能让任何风险存在!
纯元的死因,必须随着所有可能的知情人,一起被彻底埋葬,永远封存在黑暗里。
剪秋,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淑嫔还在细声细气地说着些宫中琐事,试图讨好这位位份尊贵的皇后表姐。
宜修面上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偶尔颔首,心思却已飞到了紫禁城那阴冷的宫苑深处。
一个冷酷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淑嫔的突然出现和得宠,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毕竟,宫里死一个宫女,就像秋天落一片叶子,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尤其是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位娇艳新鲜的淑嫔吸引时。
想到此处,宜修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她甚至亲切地拉过淑嫔的手,柔声道:
“你年纪小,初入宫闱,许多事还不熟悉。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告诉本宫。你我姐妹,自当互相扶持。”
淑嫔受宠若惊,连忙低下头:“嫔妾多谢娘娘厚爱!”
宜修看着她感恩戴德的模样,心底那片由噩梦带来的荒芜废墟,似乎又弥漫起了新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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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东六宫,因帝后及大部分得宠嫔妃迁居圆明园,而显得格外冷清寂寥。
夕阳的余晖斜照在空荡的宫道上,拉长了屋檐的阴影。
剪秋独自一人从内务府出来,手里捧着几匹皇后旧日吩咐要收好的料子。
她如今虽被疏远,留在旧宫看守,一些体面差事仍会落到她头上。
行至太液池畔的僻静处,四周唯有风吹柳条的沙沙声和水波轻漾的微响。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未等她回头,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撞在她后腰上!
“啊——!”
剪秋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手中的布料飞散开来,她重重栽进冰冷的池水中。
口鼻被呛入腥涩的湖水。
她拼命挣扎,然而宫装吸饱了水,如同铁块般拖着她向下沉。
岸上,一个模糊的太监身影迅速消失在假山之后。
绝望如同池水般淹没而来。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之际,另有几道身影疾步冲至岸边。
“真是麻烦!”一声娇叱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响起。
紧接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粗暴地伸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戳到剪秋胡乱挥舞的手边。
“抓住!愣着等着喂鱼吗?”那声音催促道,语气极冲。
求生的本能让剪秋死死抓住了那根救命的竹竿。
岸上的人费力将她拖拽上岸。
剪秋瘫倒在湿冷的石砖上,剧烈地咳嗽,浑身颤抖,狼狈不堪。
她勉强睁开被水糊住的眼睛,逆着夕阳余晖,看清了救命恩人。
竟是祺嫔瓜尔佳氏!
此刻她身边的太监正举着那竹竿。
“多……多谢祺嫔娘娘……救命之恩……”剪秋牙齿打着颤,艰难地道谢。
瓜尔佳文鸳闻言,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语气又冲又傲:
“谢我?我可不愿意救你的。”
她顿了顿,翻了个白眼,才接着道:“不过是答应了人家,非得保下你这条命不可罢了。”
剪秋心中剧震。
答应了人家?
在这深宫之中,谁能指使得动骄纵跋扈的祺嫔,来救她这样一个被皇后弃若敝履的旧仆?
瓜尔佳文鸳却似懒得再多言,只不耐地挥挥手:
“行了,没死就成了!把这个吃了。”
一旁的宫女景泰闻言,立刻掏出一个不大的药包,丢到剪秋湿淋淋的衣襟上。
剪秋一怔,捏起那药包,茫然道:“祺嫔娘娘,这是……?”
“那人说了,若救下你,便让你即刻服下。”瓜尔佳文鸳撇撇嘴,“谁知道是什么东西,赶紧的,别磨蹭!”
剪秋心念电转。
那人既费心救她,应当无意害她。
此刻也无暇多想,她心一横,将那药粉尽数倒入口中,生生干咽下去。
粉末粗粝,刮过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刚咽下不久,一股极强的晕眩感便猛地袭来,眼前景物迅速模糊扭曲,四肢百骸如同灌铅。
她甚至来不及再发出一个音节,便眼前一黑,软软瘫倒在地,再无动静。
景泰吓了一跳,低呼:“娘娘,这……”
瓜尔佳文鸳瞥了一眼地上毫无声息的剪秋,语气淡漠,吩咐身后两个吓得噤若寒蝉的小太监:
“愣着做什么?开始喊。”
两个小太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扯开嗓子,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
“死人了!死人啦!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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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辆毫不起眼的平板马车,悄无声息地自偏僻角门驶出。
车上一卷草席,裹着“失足落水身亡”的剪秋,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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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深处,下人居所的灯火早已零星。
江福海刚吹熄了油灯躺下,窗外却骤然响起一阵急促又压抑的轻叩,伴随着一道熟悉而惊慌的女声:
“江福海!快开门!”
是娘娘身边的染冬!
江福海心头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他。
他急忙披衣起身,趿拉着鞋,摸黑打开了门栓。
门外,月光惨淡,映照着染冬一张失了血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