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林乐乐来前预想的几十上百种可能性里,最不愿见到的是哪种,那就是眼下的情况了——独孤白和忘川看上去其乐融融,氛围融洽,忘川甚至主动地上前几步,挡在了独孤白身前。
独孤白袖手而立,气定神闲,看得她心里一阵来气,真恨不得狠狠一拳抽在那张老不死的脸上。
然而为了那株阳玄草,她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脸上装出个欢喜的样子。
“瞧门主大人御下有方,我也就放心了。”林乐乐故意作出一副自矜身价的口吻,摆出犹疑不决的样子,“只是不知我入门后,和白骨姐姐、忘川…大人,是该平起平坐呢,还是他二人也要服从于我的命令?”
她实在是喊不出忘川这声哥哥,干脆不去为难自己,换了个称谓。
独孤白尚未说话,白骨已是先行笑了一声道:“原来流风刀也是爱慕虚名之辈?”
她纤纤手指托着桃腮,似是十分纯良地笑道:“若是嫌罗刹一名不好听,倒也不是不能再送你个新的名号。唔,我来替妹妹你想想,不如就叫阿修罗如何?”
独孤白尚且在场,她却先行开口,林乐乐心底一跳,心想这以地位声名所行的挑拨只怕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果不其然,独孤白不仅没像她希望的那样斥责白骨越俎代庖的行为,反倒是由衷赞赏似的,夸道:“白骨什么时候读书了?竟还知道阿修罗。”
他随即回转目光,看向林乐乐道:“如何?声名也好,阳玄草也罢,我都应你。现在,你该过来了罢?”
各类话术都说到尽头,林乐乐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再行挑拨。她一咬牙一横心,正要向前迈出一步、踏入独孤白精心设计的阵法之中,江茸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她专精医术的好友此刻面沉如水,气势上竟丝毫不逊于在场诸人。
江茸沉声道:“我要知道乐乐去鬼门后你们会为她下什么药。”
她这话问得犀利,独孤白却不以为意:“阳玄草。还能是什么?我允诺过的。”
他手中来回抛掷着瓷瓶玩儿,语气中已隐现不耐烦之意:“这株草,你到底要是不要?若是不要,我这就把它丢进江中听响玩儿。”
此刻夕阳已有大半坠入宽阔江面之中,血红的晖光渐渐暗淡成深邃的浓紫色,笼罩了半边夜空。距离尚远,兼之忘川还挡在他身前,林乐乐只勉强看清了独孤白的面容,却看不清他神色喜怒,只有一颗心悬在那素白的瓷瓶之上,随着他的动作起起落落。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喊道:“且慢!”
独孤白手中动作停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乐乐咬了咬牙,定下心神,朗声道:“就算我身入鬼门,那也不是你独孤白豢养的死士了。若是你要往我身上下什么牵机蛊、牵丝秘一类的药……”她目光往白骨和忘川身上一转,白骨一脸无谓,忘川则毫无神色变动,“总该叫我现在就知道!”
独孤白停了停,奇道:“谁同你说的身入鬼门还不是我麾下的死士?”
他这话说得林乐乐一噎,然而她随即就反应过来,匪夷所思地问:“鬼门那么多人,总不能各个都是你独孤白的……?”
“正是。”独孤白先一步应道,截断了她的话语,“鬼门从上至下共七级,拢共一千三百七十六人,只要我想,没有一个人能反抗我。”
说到此处,他眉梢微微扬起,心底隐有自傲之意。能将一个江湖上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发展至如此规模,而上千人又都不得不受他钳制、听他号令,乃至即使行踪收敛数年,也稍一现身便会叫人闻风丧胆。威风至此,实在无法不让他心有自得。
他正自傲,那厢林乐乐和江茸却是不约而同地觉得后颈一凉。林乐乐心想这老不死的手段残忍,竟每一个手下人都不放过;江茸想的却是人数如此之多,他竟能全数降服,此等心计实在深沉,而其间居心更是叵测得叫人害怕。
独孤白如此大费周折只为昔年和沈青云立下的誓言么?若不只是那道誓言,那他又想做什么?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此刻能细想的事情了。言语的交锋已走至尽头,她们不得不现在就做出行动。
林乐乐沉吟半晌,把现身前江茸千叮咛万嘱咐的阵法要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破釜沉舟般地踏前一步。
周遭景物毫无反应,她的感觉却骤然变了。
无论枯木、巨石或是江风江水,都一如她踏入前那般,任何事物都没有分毫变动。但她忽地感觉自己离江茸远了,似乎咫尺之间便是千里,反倒离独孤白近在方寸之间了——即使她回头定睛细看,江茸仍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和她只有几步的距离。
独孤白似笑非笑道:“在怕什么?你入我鬼门,自然便是自己人,我又怎么会现在就对你动手?”
他甚至伸出手去,把瓷瓶托在半空:“给你的东西,自己来拿罢。”
林乐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步步试探地向前走去。她不如江茸那般熟悉这个阵法,走得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迷失在阵里,独孤白却端着看上去和善的微笑,托着瓷瓶在那边等她走近。
她走到近前,那瓷瓶已近在眼前了。离的近了才发觉,瓶中竟然隐隐散发出清冽而浅淡的草木香气,闻着令人精神一振。
而左臂之中原本滞涩淤堵的经脉也隐隐传来气血流动的酸胀感,似乎其间压制的蛊虫正在不安地躁动。
林乐乐这下确认了这瓶中装的多半就是阳玄草,心却并未放下,反倒提到了嗓子眼。
她紧紧盯着独孤白的一举一动,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个细长的瓷瓶。
温凉的瓷器触感贴上皮肉,她收拢五指,把细细的瓶颈攥在自己掌心。
再一提,那瓶子就离开了独孤白的手掌,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看独孤白并未有什么举措,这才算放下了半颗心,说道:“既如此,你且先等我解蛊。”
话音未落,却见独孤白手臂忽转,动作迅捷、几乎无法看清,于电光火石间便擒住了她的手腕。
林乐乐猛然瞪大眼,就听独孤白的声音不再隔着江风递来,而是真切地响在耳边,语气悠然:“既来了,又何必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