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乐一掌打开她的手,看着白骨那张脸上计谋得逞、洋洋得意的笑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叫她给耍了,立时双眉一竖,拔腿便走。
她明白白骨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出去了,当下也懒得再行废话,径自走回了房中。
待林乐乐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一瞬间,白骨脸上的笑容立刻暂停了。她仍维持着双唇上翘、杏眼微眯的模样,方才狡诈得意的笑意却似瞬间消逝无踪了似的,那双眼冰冷地注视着微掩的房门,冷冷道:“还有多久?”
在她身后,不知忘川是何时到来的,安静地立在院落中的阴影下,同白骨一起望向林乐乐随手关上的木门。那里面人影攒动,黑衣人在其间来去布置,窗扉上映出许多晃动的阴影,嘈杂的、物品搬动的声音也同呼喝声交织,渗入了二人耳中。
过了好一会儿,忘川才静静地说道:“他已经发觉了。”
声音低微,白骨却悚然一惊,转头看向忘川:“什么意思?”
忘川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独孤白知道她并未走远了。他猜出来了流风刀混在我们一群人之中,但或许并不知道究竟在谁那里,想要揪出她来还需要些时间,但也不会太久了。‘囚冥’的子蛊安分不了多久,一旦暴动,绝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早晚的事情。”
白骨脸色微变,细细瞧了忘川一眼,果然在他脸侧发现了不大明显的掌印。她顿了顿,难得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有了几分好脸色:“辛苦你帮忙掩饰了,只是你与我又不同,做甚为了流风刀豁出性命去?”
白骨心底是真心实意地疑惑,她清楚忘川与自己不同,无论权势、地位或是金银财宝,于他而言都没什么意义。她垂涎鬼门门主的位子也垂涎独孤白的性命,为此甘愿冒险;但忘川一个身中牵丝秘、受独孤白牢牢钳制,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鬼门罗刹,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赌上性命,那不是七窍堵塞的傻子才做得出来的事情么?
忘川并不看她,他前来似乎就只是为了交代白骨这几句话。话一说完,白骨关心的问句刚说到一半,他已转过身去欲要离开。
听闻白骨这句话,他足底步履一停。院落中人声嘈杂,一众打下手的吵吵嚷嚷地来来去去,风声簌簌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这也是为我自己。”
白骨“啧”了一声,眼看着忘川不再回头,径自走入光下。日头耀眼,劈头盖俩泼下一院热辣的阳光,把他投落的影子拉得狭长。青砖之上,飘渺如游走的孤魂。
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还抱着你的旧恨撒不开手?……蠢货。”
林乐乐回到房中,不由得一阵懊丧。此刻她身边的黑衣人有意无意,目光都往她身上瞟,不必说也能猜到被顶头上司嘱咐了些什么。人多眼杂,这大通铺还不比原先她单独居住的石室,悄悄溜出去的路径怕是行不通了,唯有再行计议。
——她内力已恢复六七成,腰侧还挂着把短刀以备不时之需,怀里的瓷瓶中,“清凝散”也尚有最后的两丸。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总有些自保之力,不至于沦落到被人宰割的境地,何况英雄会明日就要召开了,彼时师姐和江茸必然都会现身,又有什么是能叫她一个晚上都捱不过去的?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独孤白来得比她料想中快上许多。
夜色已深,连半轮明月都隐入了黑沉沉的阴云之中。三两星子挂在树梢,有一搭没一搭地懒懒地闪,院内除了几个留着守夜的鬼门之人,余者都已经歇下了,半数厢房的烛光都熄灭了下去。唯有两三间房屋内还点着零落的烛火,昏黄的光在夜幕里一跳一跳,安静而飘忽。
门框吱呀一响,守门的却并未阻拦,而是在看清来人那张脸后立刻恭敬地躬身,而后自觉向后退开。来人淡淡地挥手示意他们退远些,立在门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震醒了房中每一个昏睡之人:“听闻我好女儿座下新得了一员爱将,可是在此处么?”
林乐乐并未睡去,早在来人推门时便已经缩去了角落,佯装不曾发觉地躺在榻上,大半张脸都蒙进了被褥里。听闻来人声音,她咬着牙关在心里偷偷地骂:老不死的东西怎么来得这么快!
比“独孤白找上门来”更糟的是她体内的“囚冥”。被饿了许多天的蛊虫好似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忽而便开始在她体内疯狂地绞动,一下下地勒着她的肌肉骨骼,疼痛感几乎要叫她咬破了自己嘴唇。她不知道独孤白那边会不会有相同的感应,唯有竭力以内力压制,身躯在榻上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尖死死地掐入掌心。
在独孤白身后,一道身影狼狈地窜了进来。白骨发髻散乱,唇边凌乱地抹开了血痕,眼底印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黑青,一个踉跄便跪倒在独孤白腿边,垂着头一言不发。忘川随之迈入,他面容平和,细看却像是无法摆出任何表情的麻木,只是呆呆地站在独孤白身后,虽浑身上下整洁干净、毫无伤口,却气若游丝,好似已经死了。
独孤白看都不曾看白骨一眼,更不回头理会忘川。他一双眼睛眯得狭长,从房内每一个人的身上逐次扫过。
林乐乐背对着他,只感到针一样的目光有如实质,缓缓钉到她脊背上,而后再不挪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独孤白的声音悠悠地响起:“你爱躲藏着玩儿呢,那也没有什么。只是大事在即,我可不能再骄纵你了,若是放着你独自耍性子,明日还不知道要怎样叫人小瞧了我们鬼门去!流风刀,还不起来!”
话音落地,掷在地上像什么命定的号令。林乐乐绝望地发现“清凝散”压不住“囚冥”的挣扎了,无数细长的菌丝绞缠着她的筋骨,令她无可抗拒,在独孤白不容置疑的命令声中,她无力地、片刻不停地,直起腰身,再昂起头颅。在一众人或惊诧或嗤笑的眼神中,缓缓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