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聚香居的后厨已经飘起了炊烟。
何青云正将最后一笼蟹黄包端上蒸笼,竹篾的缝隙里钻出浓郁的香气,混着李重阳熬的小米粥味,在晨光里缠成一团暖融融的雾。
“姐!安阳王府派人送喜帖啦!”何平安举着张洒金红帖冲进后厨,少年的靴子带起几片落叶,“王爷说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要给咱们主持婚事呢!”
红帖上“天作之合”四个金字在晨光里闪得人眼晕,何青云接过时,指尖触到李重阳也伸来的手,两人像被烫到般同时缩回,空气中却莫名多了些甜丝丝的意味。
“我看看,”林六娘笑着凑过来,指着帖上的“纳征”“请期”字样,“这些礼节可得好好准备,咱们虽不讲究三媒六聘,但该有的体面不能少。”
何小丫趴在灶台边,手里把玩着块新做的桂花糖,突然仰起脸:“姐姐成亲后,还会给我做好吃的吗?”
这话逗得众人都笑了,李重阳弯腰捏了捏小丫的脸:“自然,不光是姐姐,姐夫也会给你做。”
早市的第一拨客人踏进门时,何青云正给李重阳递账本,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都像被细针扎了下,却谁也没先躲开。
“张屠户今早订了十斤酱牛肉,”李重阳的声音比往常低了些,带着点说不清的磁,“我让伙计去后院取了。”
“嗯。”何青云低头翻页,却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鬓角的白玉簪上,那支他送的簪子,她戴了整整三日。
正忙着,忽然听见前堂传来争执声,一个穿锦袍的公子正指着伙计骂骂咧咧,嫌卤鸡爪不够辣。
“稍等,”何青云擦了擦手走出去,认出是醉仙楼关门前常来的食客,“这位客官,我们的卤味是按老方子做的,若您爱吃辣,我让后厨给您加勺红油?”
锦袍公子上下打量她,突然冷笑:“你就是那个勾搭上安阳王的老板娘?果然有几分姿色。”
李重阳的脸色瞬间沉了,往前一步挡在何青云身前:“客官说话放尊重些。”
“尊重?”锦袍公子嗤笑,“一个开小饭馆的,也配谈尊重?”
他抬手就要掀桌子,却被何青云反手扣住手腕。
她的力道不大,指尖却精准地按在他的麻筋上:“客官若是来吃饭,我们欢迎,若是来闹事,聚香居不伺候。”
锦袍公子疼得脸发白,却还嘴硬:“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表哥是……”
“不管是谁,在聚香居就得守规矩,”何青云松开手,声音清冽如冰,“平安,送客。”
何平安早拎着门闩候着,闻言作势要打,锦袍公子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引得满堂食客哄笑。
李重阳看着何青云发红的指尖,方才扣对方手腕时太用力,指节都泛了白。
他默默取来药膏,拉过她的手轻轻涂抹,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
“疼吗?”他的拇指擦过她的指腹,带着药膏的清凉。
何青云摇摇头,却在他低头的瞬间,看见他耳后泛红的皮肤。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账房,何青云趴在桌上算流水,忽然发现李重阳的算盘打得格外慢,他的目光时不时往她这边飘,像只偷瞄主人的猫。
“算错了,”她用笔敲了敲他的账本,“这日的酒水钱少记了五十文。”
李重阳慌忙重算,耳尖却红得要滴血,何青云看着他慌乱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那个在生意场上滴水不漏的李掌柜,私下里竟这般容易害羞。
傍晚收摊时,两人并肩往库房走,夕阳把青砖地染成蜜色,李重阳忽然停下脚步:“青云,明日我休沐。”
“嗯?”
“想请你去城郊的果园摘桃,”他的手指绞着袖口,像个求糖吃的孩子,“听说那里的蜜桃熟了。”
何青云想起超市里的黄桃罐头,忽然笑了:“好啊。”
第二日天刚亮,李重阳就套好了驴车,车板上铺着新做的棉垫,还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刘雨兰烙的葱花饼。
“走吧。”
他扶何青云上车时,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像春日的阳光。
驴车慢悠悠地晃出城,路边的野菊开得正盛,何青云忽然想起刚穿越时,在白云村的池塘边,也是这样的秋天,她从水里捞出何春莲的人生,却没想会走到今日。
“在想什么?”李重阳递来块饼,芝麻的香气混着风里的桂花香。
“在想第一次见你时,你还病恹恹的,”何青云咬了口饼,笑得眉眼弯弯,“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我会赖上你?”李重阳接话,语气里带着点狡黠,“我早就想好了,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赖一辈子。”
何青云的心像被猫爪挠了下,痒得厉害,她转头看向远处的白云山,忽然发现那座曾让她恐惧的山,此刻在晨光里竟有些温柔。
果园的蜜桃果然熟了,枝头挂满粉白的果子,像盏盏小灯笼,李重阳摘了个最大的递给她,绒毛沾在他的袖口,看着格外鲜活。
“尝尝。”
何青云咬了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被他伸手用帕子擦掉,指腹擦过她的唇角时,两人都顿住了。
风穿过桃林,带起阵阵叶响,像谁在低声说着情话。
回去的路上,驴车颠簸得厉害,何青云不小心晃了下,撞进李重阳怀里,他的手臂立刻圈住她的腰,力道很紧,像怕她摔下去。
“坐稳些。”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何青云没说话,只是悄悄往他怀里靠了靠,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印在车板上,像幅晕开的水墨画。
回到聚香居时,刘雨兰正指挥着伙计挂红灯笼,见他们回来,笑着扬声道:“可算回来了!王爷派人来说,贺礼明日一早就送过来。”
李重阳的脸瞬间红了,挠着头说去卸车,却差点被门槛绊倒,引得众人发笑。
何青云看着他笨拙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原是这般滋味。
有争吵,有欢笑,有算错的账目,有吃不完的蜜桃,还有一个愿意为你弯腰系鞋带的人。
她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簪,月光正在云层里慢慢钻出来,像极了初见时那个夜晚,只是这一次,身边的人眼里有光,掌心有温度,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后厨的灯亮起来时,何青云正在给李重阳缝磨破的袖口,他就坐在对面看账本,偶尔抬头看她,目光像浸了蜜的月光。
“下月初六,”她忽然说,针线穿过布面,“记得穿那件湖蓝长衫。”
李重阳的笔尖在账本上洇出个墨点,却笑得格外灿烂:“好。”
窗外的虫鸣渐起,混着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像支没谱的小调。
何青云低头继续缝补,却感觉心里某个角落,正被这烟火气填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