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聚香居仍像往常般热闹,只是晨起的炊烟里,多了几分不同的暖意。
何青云刚把最后一笼包子摆上蒸笼,就见李重阳端着两碗小米粥从灶房出来,粥面上浮着层细腻的米油,上面还卧着个圆润的荷包蛋,是她偏爱的糖心蛋,蛋黄微微流淌,裹着甜津津的粥汤。
“趁热吃。”
他把碗放在她面前,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被炭火烫到般缩回,耳尖却悄悄泛起红意。
何青云舀了一勺粥,忽然发现碗底藏着几颗蜜枣,是她昨晚随口说“秋天吃蜜枣养气血”。
这个发现让她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地往外溢,连带着喝粥的动作都慢了几分,眼角的余光总不自觉瞟向对面低头喝粥的人。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发间,映出几缕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发丝,他喝粥时很安静,筷子夹着咸菜的动作都透着斯文,却会在她快喝完时,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碗里的蜜枣夹过来,像做贼似的迅速。
“平安说今日学堂放半天假,”何青云用粥勺敲了敲碗沿,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让他来店里帮忙算账?”
“好,”李重阳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我早上清点库房,发现花椒不多了,下午得去趟干货铺。”
他说着起身收拾碗筷,袖口挽起的弧度恰到好处,露出的小臂上还带着昨日洗碗时蹭的水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何青云看着他转身进灶房的背影,忽然觉得,原来“过日子”三个字,是这样具体的模样,是碗底的蜜枣,是记得对方爱吃的糖心蛋,是连花椒快用完了都记得清清楚楚。
晌午的流水席刚散,何平安就背着书箱跑来了,少年手里还攥着张红纸,是学堂夫子写的“新婚贺词”。
“姐,姐夫,夫子说这叫添喜,”他把红纸往账房桌上一铺,上面“琴瑟和鸣”四个字力透纸背,“还说让你们得空去学堂坐坐,他要请你们吃茶。”
李重阳笑着把贺词折好收进木盒,里面已经放满了这几日收到的贺礼。
有张屠户送的五花肉,有林六娘绣的荷包,还有小丫用彩线串的野果子,此刻又多了这张墨香浓郁的红纸,倒像个藏满了烟火气的百宝箱。
“下午我去买花椒时顺道去趟学堂,”李重阳摸了摸何平安的头,“替我谢谢夫子。”
何平安刚点头,就被何小丫拽着去后院玩了,两个孩子的笑声像银铃般穿过月亮门,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
何青云翻着昨日的流水账,忽然发现李重阳算得格外慢,指尖在算珠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目光总往她这边飘,像只偷瞄主人的猫。
“算错了,”她用笔尖敲了敲账本上的“酒钱五十文”,“张屠户昨天多喝了两坛,该是七十文。”
李重阳慌忙重算,耳尖红得要滴血,指尖却在“七十”二字上顿了顿,忽然抬头:“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糖醋鱼吧,”何青云合上账本,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太阳,“再买点你爱吃的春笋。”
李重阳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灯盏:“好。”
他起身往外走时,脚步都带着轻快,何青云望着他的背影穿过喧闹的前堂,忽然觉得心口像被温水浸过,暖融融的。
傍晚的炊烟刚升起,李重阳就提着竹篮回来了,篮子里躺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还有捆带着泥土的春笋,根须上还沾着新鲜的青苔。
“鱼是刚从护城河捞的,卖鱼的说这叫喜头鱼,适合新媳妇吃。”他把鱼放进水缸,水花溅在青砖地上,晕出小小的湿痕,“春笋是后山挖的,比干货铺的鲜。”
灶膛里的火光映红了李重阳的侧脸,他正低头给草鱼去鳞,刀刃在鱼腹上划开整齐的口子时,忽然被溅起的水花烫到手背。
“嘶——”
他倒吸口凉气,下意识往身后躲,却撞进一个温软的怀抱。
何青云的手正握着他的手腕,指尖轻轻按在被烫红的地方,带着皂角的清凉气息:“说了让你小心些。”
她从灶台上拿起猪油罐子,用指尖蘸了点凝固的猪油,细细抹在他的烫伤处。
“以前看你处理活鱼挺利索的,”何青云的声音比往常低了些,目光落在他泛红的指节上,那是昨日帮她劈柴时磨的,“怎么今天笨手笨脚的?”
李重阳的耳尖红得要滴血,反手握住她的手往灶膛边带了带:“被你看着,手就不听使唤了。”
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晕开的水墨画。
何青云忽然想起昨夜他给她梳发时的模样,木梳齿勾住发丝时他紧张得手都在抖,最后还是她自己接过梳子,却被他从身后圈住腰,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蹭:“让我再试试。”
“鱼要糊了,”何青云挣开他的手,转身往锅里倒醋,酸香瞬间漫开来,“你去处理春笋,记得多剥几层皮。”
李重阳捧着春笋往案板走时,脚步都带着飘。他听见身后油锅滋啦作响,知道是糖醋汁在冒泡,却忍不住回头看。
何青云正站在灶台前,红裙裾被灶火映得发亮,手腕翻转间,糖醋汁在锅里划出漂亮的弧线,像她写账时利落的笔锋。
等他把春笋切成滚刀块端过去,何青云已经把炸好的鱼块倒进酱汁里,金黄的鱼块裹上琥珀色的糖汁,在翻炒间蹦出细碎的油星,溅在她袖口的绣花上,像落了点金粉。
“尝尝咸淡。”
她用筷子夹起块鱼腹肉递到他嘴边,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唇。
李重阳张口咬住时,牙齿不小心蹭到她的指尖,鱼肉的鲜甜混着糖醋的酸香在舌尖炸开,却抵不过她指尖残留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软。
“正好。”
他含糊着说,眼睛却没离开她的唇,方才沾了点糖汁,在火光里闪着亮,像颗裹了蜜的樱桃。
何平安抱着账本闯进来时,正撞见李重阳替何青云擦嘴角的糖渍。
少年“哎呀”一声捂住眼睛,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露出夹在里面的红纸,是今早学堂同窗塞给他的,说“给新姐夫新姐姐添喜”。
“平安来了,”何青云慌忙推开李重阳,转身往碗里盛饭,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夫子的贺词放好了?”
“放、放账房盒子里了。”
何平安从指缝里偷看,见李重阳正往灶膛里添柴,背影都透着股傻气,忍不住憋笑:“姐,李大哥,学堂的同窗说,新婚第三日要吃同心面,我让王婶擀了两斤新麦面。”
李重阳的眼睛瞬间亮了:“在哪?我去煮。”
等他端着两碗阳春面出来时,何青云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桌上摆着刚切好的酱牛肉和卤鸡爪,都是他爱吃的。
他把面放在她面前,碗里的荷包蛋是双黄的,卧在翠绿的青菜旁,像两只相依的月亮。
“我放了点你爱吃的花椒油,”李重阳的筷子在碗沿划着圈,“王婶说,新麦面要两口子分着吃才吉利。”
何青云夹起自己碗里的双黄蛋,往他碗里拨了一半:“那也得有来有往。”
蛋心的蛋黄在碗里流淌开来,混着面汤的热气,把两人的脸颊都熏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