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稳稳地降落在海军基地的停机坪上，强劲的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拍打在脸上。李舟跟着庄明和叶钧走下飞机，海风带来的咸湿和钢铁特有的锈蚀气味混在一起，钻进鼻腔，熟悉得让他有些恍惚。
大半年前，他逃离的就是这个地方，现在又回来了。
“去换衣服。”庄明将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拍了拍李舟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军装和用品都准备好了。叶艇长会带你去办理加急参军手续。”
说完，他便带着警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背影匆忙，显然有更紧急的事情等着他。
叶钧看了李舟一眼，点点头，然后只是简单地一点头：“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基地内部通道，来到叶钧的办公室。一套崭新的海军中尉常服已经整齐地挂在那里，旁边还有叠好的作训服和个人物品。桌上摆着一张庄明将军已经签过字的空白紧急征召令。
李舟在空白紧急征召令上签过字后，叶钧就迫不及待的把衣服塞进了他的怀里，然后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房间。“出门左拐，有间临时更衣室，去把衣服换上吧。”
更衣室里，李舟默默脱下身上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t恤和沾满泥土的裤子，手指触摸到军装硬朗的面料，拿起那对还带着包装光泽的中尉肩章，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手指缩了一下。
竟然还是中尉……李舟看着肩章上那颗小小的银星，心里五味杂陈。
“动作快点，时间不多，大家都在等你。”叶钧站在更衣室门外，靠着门框，声音有点急促，生怕李舟又临时反悔。
李舟不再多想，迅速换上军装，对着墙上的穿衣镜整理了一下衣领。板子里映出的人影，眼神里还残留着逃亡后的疲惫和一丝掩饰不住的茫然，但穿上这身笔挺的军装，似乎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那是责任感，或者说，是某种无法逃避的宿命。
再次踏上“黑鲨”号的舷梯，顺着狭窄的通道往下走，空气里弥漫着柴油、机油和循环空气混合的独特气味，还有潜艇内部特有的那种低沉的嗡鸣声。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压抑，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一丝……归属？
“舟子！”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楚航几乎是从声呐控制台前跳起来的，几步就冲到李舟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担忧，“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听说‘暗影会’那帮人派人去抓你了？没把你怎么样吧？缺胳膊少腿没？”他上下打量着李舟，生怕漏掉什么伤口。
李舟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心里紧绷的弦稍微松动了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嗯，回来了。没事。”
“嘿！”旁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哼声，秦锋也从武器控制台那边走了过来，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但看向李舟的眼神里，以前那种明显的张扬和粗旷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行啊你小子，命够硬的！暗影会都亲自下场抓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子在小渔村干了触犯天条的事呢！”他伸出手，在李舟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擂了一拳，力道比以前收敛了不少。
“去你的！会不会说话！”楚航笑骂着推了秦锋一把，“说得好像你不想亲自下场把舟子抓回来似的！前几天是谁老问艇长舟子什么时候归队？”
“我那是……”秦锋梗着脖子，脸有点红，“我那是觉得少个人干活不方便！没这家伙的‘顺风耳’…不对，是‘千里眼’，老子瞄准都感觉没底！”他难得地没有继续抬杠，反而有点别扭地承认了李舟的重要性。
李舟看着这两个活宝你一言我一语，心里那点因为大半年隐居带来的疏离感和恐慌，似乎被这熟悉的吵闹声冲淡了一些。他拍了拍楚航的胳膊，又对秦锋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叶钧的声音通过广播响起，召集核心人员到作战会议室。狭小的空间里很快挤满了人，全息海图在中央展开，幽蓝色的光芒映照着每个人的脸，伽梵圣国附近那片犬牙交错、暗礁密布的海域被用红色高亮标记出来。
“安琪和侦察小队乘坐的特种侦察潜艇，最后一次发出加密信号是在这个位置。”叶钧指着海图上的一个闪烁的红点，脸色异常凝重。
“随后，他们就彻底失联。根据总部最新情报和我们的前期侦察，伽梵圣国海军已经在该区域部署了严密的立体反潜网络，包括他们最新型的声呐浮标阵列，至少三艘‘德勒’级反潜护卫舰呈三角队形巡逻，此外，还有四艘‘鱿鱼’级攻击潜艇在附近水域活动，具体位置不明。”
他手指在控制板上滑动，调出几张敌方舰艇的三维模型和性能参数，以及根据截获信号分析出的可能巡逻路线。“他们的反潜力量是平时的三倍以上，显然是有备而来。常规渗透，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任何试图靠近的可疑目标，都会被第一时间发现并锁定。”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李舟身上。压力如同实质般压了过来。
李舟定了定神，走到海图前，目光扫过那片危机四伏的海域。他知道，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艇长，”他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按照我的设想，当我们渗透进伽梵圣国海域之后，我会尝试用我的能力，重新扫描这片区域，锁定特种潜艇的最后消失的具体位置。找出他们消失的线索及原因。”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理论上…应该可以。”
“理论上？”叶钧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问。他盯着李舟，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一直没说。”李舟立刻摇头，避开了叶钧的目光，“…我的能力有段时间没用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重新适应。我会尽力。”
叶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或许是情况紧急不容迟疑，或许是选择了暂时的信任。他点了点头，转向其他人：“好。就按这个思路执行。楚航！”
“到！”楚航立刻应声。
“艇上的各类探测系统全交给你了！出发前的设备升级和调试工作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尽可能排除一切干扰，为李舟创造最好的感知配合环境！”
“秦锋！”
“到！”秦锋站得笔直。
“武器系统检查，所有武器弹药按满配标准重新装载，确保武库满载，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李涛。”叶钧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站在角落里的特战队长。
李涛上前一步，身姿挺拔：“到！”
“你的小队负责最后的突击营救和必要的撤离掩护。一旦李舟确定目标位置和突入窗口，你们就是尖刀，必须快、准、狠！”
“保证完成任务！”李涛的声音斩钉截铁。
会议结束，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艇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奔赴各自的岗位。检查设备、调试系统、装载物资、核对数据……潜艇内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各种仪器发出的低鸣和艇员们快速移动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种紧张而有序的交响曲。
李舟独自一人回到了分配给他的临时休息舱室。这里靠近潜艇的中部，相对安静一些。他需要静下心来，迫切地需要找回那种熟悉的感觉，那种闭上眼就能“看”穿一切的超凡能力。安琪还在等着他，整个“黑鲨”号，甚至可能更远处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成败，似乎真的系于他一人。
他坐在狭窄的行军床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努力放空思绪，集中精神，试图将意识像过去那样发散出去，融入周围的海水，延伸向远方……
然而……
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庞杂信息流，没有那如同上帝视角般清晰呈现的、方圆几十海里内的海底景象。眼前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间或有模糊的光斑和无意义的噪点闪过，像是信号中断的老旧电视屏幕，发出滋滋的杂音。
怎么回事？
李舟心里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他倏地睁开眼，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他不信邪，再次闭上眼睛，比刚才更加用力地集中意念。他拼命回忆着以前那种感觉，那种意识脱离身体束缚，自由翱翔于深海之中的奇妙体验。他甚至尝试去想安琪的样子，想她的声音，想她最后失联的位置……
还是不行！感知能力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湿透了的毛毡，沉重、模糊、迟钝。别说几十海里，他甚至连潜艇外壳近在咫尺的海水流动、温度变化都感觉不到了！
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他的后背。
昨天被那些“黑色守卫”追杀的时候，虽然情况混乱，精神高度紧张，但他依稀记得，自己还是能轻微感知到对方的位置和大致动向的……虽然有些模糊，但绝不是现在这种……彻底的“失明”状态！
难道是……在那场追逐和打斗中受的内伤？或者……这该死的能力，就像一张被透支的信用卡，毫无征兆地，额度清零了？
他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脑中的混乱和恐慌。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刚在所有人面前打了包票，转眼就成了“废人”？这让他怎么去面对叶钧？怎么去救安琪？
“咚咚。”舱门被轻轻敲响了。
李舟吓了一跳，赶紧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强装镇定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谁？”
“舟子，是我，楚航。”门外传来楚航的声音。
“请……进来吧。”李舟的声音有点干涩。
楚航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军用保温杯：“你从渔村到现在，中间都没有好好歇息吧，给你弄了杯热茶养养神。准备得怎么样了？找到感觉没？要不要我让艇上的各项准备工作过程中再安静点？或者把这附近的非必要设备暂时关掉？”
“没…没事。”李舟接过杯子，手心传来一丝温热，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凉，指尖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他赶紧握紧杯子，“可能…刚回来，环境有点变化，稍微有点不适应。缓一缓就好了。”
楚航也没多想，他笑了笑，拍了拍李舟的肩膀：“那你先休息会儿，好好适应一下。不着急，过几天出发前，艇长肯定还要再跟你确认一遍细节呢。这次任务，可全指望你了啊！没你这‘千里眼’，我们跟瞎子没两样！”
楚航说完，又叮嘱了两句注意多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舱门关上，狭小的空间再次陷入寂静。李舟低头看着手中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