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檐霜消融,寒意未退。
暮色渐浓,大夏皇城最繁华的朱雀街却依然喧嚣。
长街东口,乐天赌坊的鎏金匾额高悬门头,檐角铜铃轻晃,清脆的叮当声也被赌徒们吆喝所掩盖。
“大,大,开大!”
赌桌旁,骰盅在荷官手中翻飞如蝶,输红了眼的赌徒们紧紧盯着骰盅,拳头握紧,怀揣着最后的希冀大声呼吼,仿佛他们的声浪能改变骰盅里的点数。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甲戌日第一百二十七局,开盅!”荷官尖声高喝,指尖挑起盅盖,“一二四点,小!”
银锭碰撞声如骤雨倾盆,满座哀嚎此起彼伏。
“唉,又输了!”
输了钱的赌徒们捶胸顿足,一脸的不甘。
赌桌另一边,威国公府二公子赵辰正慵懒地斜倚在檀木椅上,玄色锦袍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内里雪白貂裘,腰间玉佩轻晃,鎏金丝绦在跃动烛火下流转碎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右肩之上,落着一只毛色碧绿如洗的勾嘴鹦鹉,像是看得懂赌局似的,一双大眼瞪得滚圆,时不时叫一声:“四季平安。”
赵辰一脸淡然地清点刚刚入手的大把银票,嘴角微翘:“你们啊,就是不信本公子的话,跟着我一起押小不就妥了,偏是不听,怪得了谁。”
众人颓然:“赵二公子今天好手气啊。不像我们,押什么输什么。”
赵辰毫不在意地抽出几张银票扔给对面那几人:“哥儿几个拿去吃酒,出来玩就图个乐呵,别愁眉苦脸的。”
他笑着转向荷官,指尖夹出一叠银票,随手抛出:“来,下一局,我要押大。”
赌坊二层回廊幽暗的角落里,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扶着廊栏,居高临下盯着赌桌旁的赵辰,嘴角露出阴冷的笑意。
“赵辰,胆子不小,我楚家的赌坊你也敢来,今日便教你知晓,乐天赌坊的银子有多烫手。”
他是镇国公府二世子楚慎,年龄在二十上下,面容冷俊,卧眉明眸,高鼻阔口,倒是一副好皮像。然而,他眼底泛起的一道寒光,却冷得像是檐牙上的薄霜。
三日前,在皇城灯会上,他有幸见到一位妙龄女子,身姿曼妙,姝华无双,一时惊为天人。
待到四方打听,才知此女乃宁国公府四小姐,芳名谢黎,闺字临曦,是皇城有名的才女。
回府后,他立刻请家中长辈下聘提亲。
楚家与谢家同属大夏皇朝四大国公府,可谓门当户对,若两家联姻,也能更加孤立他们的老对头威国公府。
其父镇国公楚衍大喜,亲自下了婚贴,结果贴子当时就被对方退了回来,原来谢四小姐与威国公府的赵辰早有婚约。
镇国公自觉脸上无光,狠狠地责骂了楚慎一顿。
楚慎心中屈辱,只觉得一切的过错都来自那个可恨的赵辰。
整个皇城都知道,赵辰就是一个不学无术、挥金无度而且好赌成性的纨绔败家子,若大个威国公府,早晚也会被他败光。
一个庶出的败家子,凭什么与能与谢家订下婚约,凭什么能迎娶谢黎这样的美娇娘?
他要毁掉这桩婚约,解救谢黎于水火之中。他会让她亲眼看到,与她有婚约的那个男人,是何等的不堪。
他还要让赵辰在整个皇城颜面尽失,沦为笑柄。
今日,他听闻赵辰来了他楚家开设的乐天赌坊,直呼天助我也。一方面担心赵辰输光了钱提前离开,他暗嘱荷官,故意让他赢上几场,同时让人模仿赵辰的笔迹,约谢黎至此。
楼梯边传来细碎脚步声,三名头戴帷帽的少女拾阶而上。为首的那名女子,身着对襟青花白绒袄,脚下一双纤巧的素白云锦靴。虽不见容貌,那俏生生的模样已引来无数羡艳的目光。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双手始终都藏在帷帽之内。
楚慎知道,来人必是谢黎,连忙迎了过去。
谢黎身边,一名婢女好奇地问道:“小姐,赵公子明明在楼下赌钱,为何又要留下字条让小姐直接上二楼?”
帷帽内,谢黎声音清冷:“因为,那字条根本不是仲云所留,而是有人刻意模仿了他的字迹,骗我等至此。对吧,镇国公二世子。”
两名婢女抬头看见大步走向她们的陌生男子,惊呼一声,连忙紧紧贴到谢黎身边。
楚慎轻摇折扇,以自以为儒雅的姿态迈步上前:“原来谢小姐识得在下。镇国公府二世子,楚慎,字佑明,这厢有礼了。”
“楚公子以假的字条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楚慎拱手:“前日灯会,初见谢姑娘芳容,一见倾心,夜不能寐,又不知该如何请姑娘与在下一见,出此下策,实在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
谢黎冷哼一声:“轻浮!”
楚慎神态拘谨了几分:“谢姑娘不必恼怒,楚某没有恶意。楚某知道姑娘与那赵辰有婚约,但,姑娘可知赵辰那厮有多么不堪。”
谢黎语气冷冽:“仲云是我的未来夫君,似乎轮不到楚公子来恶意评判。”
楚慎没想到被谢黎噎了回来,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斟酌语句,认真说道:“姑娘应该知道,那赵辰自小就贪玩厌学,从来不去官学,连夫子的面都没见过,恐怕连字都识不得几个。
“现在,他更是变本加厉,彻底成了一个赌徒,几乎天天混迹在各大赌坊,花钱如流水。
“更何况,他只是庶出,威国公哪能容得他如此败家,多半会赶他出府。
“到时候,他将如同一只丧家之犬,靠人施舍过活。
“谢姑娘也是堂堂宁国公之女,真愿嫁给一个这样的人?”
谢黎语气更加冰冷:“既有婚约在先,自是我的命数,不劳楚公子费心。”
楚慎眼里闪过一丝怒气。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看来谢姑娘不信楚某的话。无妨,今就让姑娘亲眼看看,我如何揭露他丑恶嘴脸。”
谢黎轻轻点头:“二世子随意。”
楚慎轻轻哼了一声,大步下楼,往赌桌而去。
谢黎则站到了楚慎刚刚所在的回廊边,此处居高凭栏,可以清楚地看到赵辰所在的赌桌。
婢女红儿贴近谢黎:“小姐,我总觉得这姓楚的满怀恶意,得提防着点。”
谢黎没有说话。她的双手始终藏在帷帽内,不曾放下。
赌桌边,赵辰正在高声叫着开大。
荷官开盅,这一回开出的却是小。
赵辰悲呼一声:“唉,手气开始臭了,是不是有什么满身霉运的家伙正在靠近我?”
他猛然一回头,恰好看见朝他走来的楚慎。
他手指楚慎:“你,就是你,你别过来。小爷今天手气一直不错,你一来,手就臭了,肯定是因为你。滚滚滚,离小爷远点,真是晦气。”
楚慎闻言大怒:“你说什么!”
他心中却暗自得意:从现在开始,你得一直输了,这可是楚家的赌坊,你的输赢我说了算。
赵辰不与他多话,继续下注。
又输一场,赵辰开始恼怒地抱怨起来:“晦气,真是晦气,八千两银子,居然输得一分不剩。”
楚慎哈哈大笑:“赵公子,想翻本吗?”
赵辰不给他好脸色:“滚犊子!你满身?气,老子才不会借你的银子。”
楚慎摇手:“不不不,不是银子,赵公子,你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押的。”
“别的东西?押什么?”
“比如,你与宁国公府四小姐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