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希望：哪怕是萤火，也想亮一次
杂役院后面那片乱石岗，是整个青云宗最偏僻的地方。乱石嶙峋，杂草丛生，连砍柴的都懒得往这边来，只有几只野兔子和蛇虫鼠蚁把这里当作家。
我是在被罚去清理灵田后的第五天找到这里的。那天赵三胖又把我的劈柴任务加了一倍，我知道自己就算劈到天亮也完不成，索性扔下斧头，漫无目的地往后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片乱石岗。
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大石头上，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内门山峰，心里那点被流言和现实压下去的不甘，又像野草一样冒了出来。
“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我问自己。
答案是否定的。
就算是废灵根，就算是杂役，就算这辈子都成不了像陈明静那样的修士，我也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至少，我得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一点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踏上那条路。
我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三个字——《引气诀》。
这是青云宗最基础的功法，每个刚入门的弟子都会发一本，连杂役也不例外。据说只要能引气入体，就算是踏入了修仙的门槛，虽然我这废灵根，连引气入体都难如登天。
我翻开小册子，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是我刚入宗门时，偷偷用拓印纸拓下来的。这些年，我断断续续地练过几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灵根驳杂，无法聚集灵气，就像一个漏了底的水桶，永远也装不满水。
“再试一次吧。”我深吸一口气，按照《引气诀》上的记载，盘膝坐好，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周围的灵气。
乱石岗的灵气稀薄得可怜，比杂役院还不如，只有几缕微弱的、带着土腥味的灵气在空气中漂浮。我集中精神，试图引导这些灵气进入体内。
灵气像一群调皮的孩子，任凭我怎么召唤，都只是在我身边打转，不肯进入我的经脉。我按照口诀，运转意念，一遍又一遍地尝试，额头很快就渗出了汗水。
半个时辰过去了，我累得满头大汗，精神力消耗巨大，脑袋昏昏沉沉的，可那些灵气依旧在体外徘徊，连一丝一毫都没进入体内。
“还是不行吗？”我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难道真的就这么 hopeless？
我不甘心。
我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另一本更破旧的册子——《锻体拳》。这是杂役院的护院武师教的粗浅拳法，算不上修仙法门，只能强身健体，锤炼肉身。对修士来说，这点肉身力量不值一提，但对我这样无法引气的人来说，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按照《锻体拳》的招式，一拳一拳地打了起来。
“喝！”
“哈！”
拳脚挥动，带起风声。我打得很认真，每一拳都用尽全身力气，每一脚都踏得石屑纷飞。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一点点深色的痕迹。
《锻体拳》只有十二式，简单易学，但要想练好，却需要日复一日的坚持。我练了三年，招式早已烂熟于心，可进步却微乎其微。没有灵气滋养，肉身的极限很容易达到，就算再努力，也只是比普通杂役强壮一点而已。
一拳打在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上，“砰”的一声，石头纹丝不动，我的拳头却疼得发麻，指关节红通通的。
“没用的……”我喘着粗气，看着那块石头，心里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涌来。
引气入体失败，锻体也难有寸进。我到底还能做什么？
难道真的要像王二狗说的那样，在杂役院干一辈子，攒点灵石，等年纪大了，离开宗门，找个小山村，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然后老死在那里？
那样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没有一点波澜。
可我心里，却总有那么一点微弱的火苗，不肯熄灭。
我想起陈明静白衣胜雪的样子，想起她御剑飞行的姿态，想起她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
那样的人生，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试试。
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
我捡起地上的石头，握在手里，又开始练拳。
一拳，又一拳。
一脚，又一脚。
汗水湿透了衣衫，黏在身上，难受得像有虫子在爬。拳头磨破了，渗出血珠，滴在地上，和汗水混在一起。胳膊酸了，腿麻了，腰疼得像要断了，可我没有停下。
累到极致的时候，反而不觉得累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机械感。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只知道挥拳、踢腿。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乱石岗上，给那些冰冷的石头镀上了一层暖光。我终于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像风箱一样起伏。
我掏出怀里的黑石，握在手里。石头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驱散了一些疲惫，也让我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点。
“连你也觉得我很傻吧？”我对着黑石苦笑，“明知道不行，还非要白费力气。”
黑石当然不会回答我，只是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黑得像一片沉寂的夜空。
我把它重新揣回怀里，紧贴着胸口。这样，仿佛就能感受到一点力量，一点继续下去的勇气。
从那天起，乱石岗成了我的秘密基地。
每天干完杂役院的活，不管多累，不管多晚，我都会跑到这里来，先练一个时辰的《引气诀》，再打两个时辰的《锻体拳》。
有时候，王二狗会来找我，骂我傻，说我浪费时间。
“沈小虎，你这是何苦呢？”他蹲在我旁边，看着我磨破的拳头，眉头皱得紧紧的，“你那灵根，就算练到死也引不了气，还不如多劈点柴，攒点灵石实在。”
“我知道。”我一边擦汗，一边说，“但我想试试。”
“试什么？试到最后，还不是一场空？”王二狗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就别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就算是空的，我也想试试。”我看着远处的内门山峰，眼神坚定，“总比什么都不做，留着遗憾强。”
王二狗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我：“我娘给我寄的药膏，治跌打损伤的，你拿去用吧。别到时候拳没练好，手先废了。”
我接过油纸包，心里暖暖的，说了声“谢谢”。
“谢啥，”王二狗挠了挠头，“你要是真能练出点啥，以后我还能跟着你沾点光呢。”
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没什么期待，大概只是想给我留点面子。
我知道他是好意，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废灵根就是废灵根，这是天生的，不是靠努力就能改变的。
可我还是不想放弃。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杂役院的生活依旧枯燥而辛苦，赵三胖他们还是时不时地找我麻烦，刘管事的骂声依旧每天准时响起。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累了，就去乱石岗练拳；受委屈了，就去乱石岗打坐。
那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杂草，都见证了我的汗水和坚持。
我的《引气诀》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周围的灵气就像一群调皮的孩子，任凭我怎么召唤，都不肯进入我的体内。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连最基本的感应灵气都做不到。
但我的《锻体拳》，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一点进步。
拳头越来越硬，脚步越来越稳，出拳的速度也快了不少。有一次，我一拳打在那块曾经纹丝不动的石头上，竟然把石头打裂了一道缝。
虽然只是一道小小的裂缝，却让我高兴了一整天。
王二狗看到的时候，也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你小子……还真有点长进。”
我知道，这点长进，在真正的修士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别说筑基修士了，就算是刚引气入体的外门弟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打趴下。
可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这至少证明，我的努力，不是完全白费的。
我依旧每天把黑石贴身带着，它就像我的护身符一样，陪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疲惫而艰难的日夜。
有时候，练到深夜，累得躺在石头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会想起陈明静。
想起她白衣胜雪的样子，想起她平静无波的眼神。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依旧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在云端之上，光芒万丈；我在泥地之中，默默无闻。
但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感到自卑和绝望了。
我只是觉得，她就像一座灯塔，远远地立在那里，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不一定非要到达她的高度，只要能朝着那个方向，一步步地往前走，就够了。
哪怕，走得很慢，哪怕，最终也走不了多远。
至少，我在走。
至少，我没有停下。
这天晚上，我练完拳，躺在那块熟悉的大石头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皎洁，洒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
我掏出怀里的黑石，放在月光下。石头依旧黑得深沉，没有任何光泽，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从黑石里面渗出来，顺着我的手心，缓缓地流入我的体内。
那暖流很细，很弱，像一根头发丝，若有若无。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流进我的经脉里，带着一种温和的力量，缓缓地滋润着我疲惫的身体。
我愣住了，以为是错觉。
可那暖流确实存在，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在我的体内流动。它流过我的胳膊，流过我的胸口，流过我的双腿，所过之处，原本酸痛的肌肉，竟然感到了一丝舒缓。
我赶紧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去感受那丝暖流。
它就像一条温顺的小溪，在我的经脉里慢慢地流淌，没有任何阻碍，也没有任何不适。它不像灵气那样活泼调皮，而是非常沉稳，非常温和。
我试着用《引气诀》的法门去引导它，却发现它根本不受我的控制，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地流动着，最后，竟然慢慢地汇入了我的丹田。
丹田的位置，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感，像是揣了一颗小小的火种。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手里的黑石。石头依旧是那块石头，黑黢黢的，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那丝暖流只是我的幻觉。
可丹田那丝微弱的温热感，却真实地存在着，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我把黑石紧紧地握在手里，心脏“砰砰”地狂跳起来，比第一次见到陈明静时还要激动。
难道……难道这块被我嫌弃了很久的破石头，真的不简单？
它竟然能产生一种类似灵气，却又不同于灵气的暖流，还能被我的丹田吸收？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的黑暗，照亮了一条从未想过的路。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也许，这只是偶然。
也许，这只是石头吸收了我身上的血气，产生的一点微弱反应。
也许，明天就不会再有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希望。
一个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希望。
我把黑石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紧贴着胸口，感受着它冰凉的触感和丹田那丝微弱的温热。
天上的月亮依旧皎洁，远处的内门山峰依旧云雾缭绕。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开始打拳。
这一次，我的拳头，似乎比刚才更有力了。
我的眼神，也比刚才更亮了。
也许，我真的可以试试。
也许，我真的可以踏上那条路。
哪怕，希望很微弱。
哪怕，前路很艰难。
但至少，我看到了一丝光。
一丝属于我自己的，微弱的光。
我握紧了拳头，对着天上的月亮，无声地呐喊。
沈小虎，加油。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拼尽全力。
因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能离那云端上的光，近一点，再近一点的机会。
乱石岗上，少年的身影在月光下挥拳、踢腿，汗水再次浸湿了衣衫，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疲惫，有激动，有迷茫，还有一丝……坚定。
微弱的希望，也是希望。
哪怕是萤火，也想在黑暗中，亮一次。
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