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临时羁押点的消毒水味混着铁锈气，挥之不去。海狼躺在行军床上，手腕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但绷带下隐隐作痛，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灼热。他闭着眼，听着外面巡逻队员沉重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看守所医生老吴提着药箱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板着脸的年轻警员。“换药。”老吴声音平板。
警员站在门口警戒。老吴动作麻利地拆开绷带，露出红肿甚至有些发亮的伤口。他一边用镊子夹着碘伏棉球擦拭，一边用极低、几乎只有气流的音量快速说道：“上面传话…撑住…想办法…转院…外面安排…救你…” 最后一个棉球，看似不经意地擦过海狼未被铐住的左手手指，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湿痕。
海狼眼皮都没动，但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老吴迅速包扎完毕，收拾东西离开，全程不超过两分钟，没再看海狼一眼。
门关上。海狼睁开眼，眼神深处那潭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丝微澜。转院？营救？一线生机？他艰难地抬起左手，看着指尖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碘伏痕迹，又看看自己右手腕被厚厚纱布包裹、却依旧传来阵阵钻心刺痛的伤口。沉默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用牙齿和完好的左手指甲，极其隐蔽地、一点点抠开了纱布边缘，艰难地伸进去，狠狠挤压那本就发炎的伤口！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直到感觉新鲜的血液和脓液再次涌出，浸透了内层敷料……
星洲市会议中心，灯火通明。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是肃穆的督导组徽章。台下，长枪短炮的记者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上那个身着深色夹克、面容冷峻的男人——卜皓。
“关于《星洲日报》今日刊载及网络传播的，对我个人及星洲市督导组的严重污蔑，现正式予以驳斥！”卜皓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
他身后的屏幕瞬间切换：
“帝豪”账本关键页的高清扫描件，上面清晰的资金流向和签名戳印。
“海狼”（王海）的军籍档案、退伍后异常的大额资金流水记录。
南郊化工厂现场查获的、标有特殊符号的“烟花”装置照片。
数封打印出来的诬告信原件，旁边是技术部门出具的伪造笔迹鉴定报告。
“以上，是铁证！”卜皓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帝豪’涉黑洗钱案，‘烟花’恐怖袭击未遂案，其背后主谋，正是盘踞星洲多年、编织庞大保护伞网络、妄图以极端暴力手段对抗法律制裁的黑恶势力及其保护伞！督导组进驻以来，遭遇的诬告陷害、阻挠调查、甚至生命威胁，皆源于此！”
他停顿片刻，会场落针可闻。
“至于某些媒体，罔顾新闻职业道德，沦为黑恶势力的传声筒、打手！对此，省纪委、省政法委已同步介入调查，《星洲日报》相关责任人已被控制！任何试图混淆视听、干扰扫黑除恶斗争的行为，都将付出法律的代价！”
他微微提高了音量：“星洲的天，是朗朗青天！容不得魑魅魍魉！督导组将以今日破获‘烟花’大案为新的起点，深挖根治，除恶务尽！任何保护伞，无论级别多高，隐藏多深，必将连根拔起！请全市人民监督！”
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冰冷坚硬的事实和不容置疑的决心。巨大的信息量和铁证如山，瞬间碾碎了网络上那些喧嚣的谣言。闪光灯疯狂闪烁，记者们埋头疾书，网络直播间弹幕风向瞬间逆转，卜皓铁证如山扫黑雷霆万钧的话题以爆炸的速度冲上榜首，将那些污蔑话题彻底淹没。
市局那间隐秘的“档案室”内，烟雾更浓了。赵强脸色铁青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直播的新闻发布会画面，卜皓那句“无论级别多高，隐藏多深，必将连根拔起”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妈的！”他狠狠把手机拍在桌上，“让他翻盘了！”
刘斌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成了！海狼那小子够狠，伤口严重感染，高烧快40度了！那边刚打报告，要求立即转送市一院急救！理由充分，欧雅那娘们儿也没法拦着！”
赵强眼中凶光一闪：“好！医院…是我们的地盘！机会来了！”他压低声音，“通知‘老鬼’，让他准备东西。海狼进去后，最快速度，用‘急症’处理掉！输液！就用那个…看起来像急性过敏休克的药，干净利落！”
刘斌会意：“明白！‘老鬼’是我们的人，手脚麻利，经验丰富。病房和抢救路线都安排好了，保证‘意外’发生得合情合理，查无可查！”
“记住！”赵强死死盯着刘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海狼必须死在医院！还有，‘老鬼’做完事，让他立刻消失！走得越远越好！钱，加倍给！”
“放心！”刘斌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进了医院，他就是砧板上的肉！”
深夜，路边一家不起眼的砂锅粥铺子。喧嚣散去，店里只剩下角落一桌。欧雅脱了外套，只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卸下战场上的凌厉，眉眼间带着一丝难得的放松和…不易察觉的期待。她给卜皓和自己各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
“发布会效果炸了，郑书记刚还打电话来表扬。”欧雅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网上那些牛鬼蛇神，全哑火了。接下来，就看海狼这根硬骨头，还有医院里那出戏了。”
卜皓点点头，端起碗喝了一口，滚烫的粥顺着食道下去，驱散了些许疲惫。他脸上没什么喜色，反而更显凝重：“舆论只是暂时压住，真正的硬仗在医院。对方狗急跳墙，手段只会更阴狠。”
“海狼那边…”欧雅顿了顿，眼神微亮，“他真信了那‘营救’的鬼话？自残弄出高烧？”
“绝境中的人，抓住根稻草都会信。”卜皓放下碗，目光深邃，“他越信，对方动手就越急，破绽就越多。我们的人，都布好了？”
“嗯，核心医护和关键点位，都是绝对可靠的人，24小时轮班，盯死每一个环节。”欧雅看着他，灯光下，卜皓的侧脸线条分明，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连日的高压和疲惫似乎并未压垮他，反而更显出一种内敛的锋芒。她心头莫名一跳，一种久违的、属于女人的柔软情绪悄然滋生。她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你…也注意休息，太阳穴还疼吗？”
卜皓抬眼看她，撞上她眼中来不及完全掩饰的关切和一丝…别样的光彩。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欧雅的眼睛很亮，卸下武装后，那份属于她本身的明艳和英气交织在一起，在深夜昏黄的灯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卜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是个正常的男人，眼前的女人，美丽、坚韧、与他并肩浴血，此刻流露的情愫如此清晰。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胸口，几乎要冲破那层坚冰般的理智。
但仅仅是一刹那。眼前瞬间闪过南郊仓库的硝烟、海狼那双空洞又绝望的眼睛、发布会台下无数审视的目光、还有郑国锋那句“除恶务尽”的重托……所有的旖旎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一丝一毫的动摇和分心，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失误，葬送无数人的努力，甚至生命。
他垂下眼帘，拿起桌上的烟盒，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抽出一支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强行压下了那瞬间的悸动。再抬眼时，眼神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疏离，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刻意的距离感。
“没事，老毛病了。”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当务之急是确保海狼不被灭口，同时揪出背后的‘蛇’。对手的动作，应该就在这一两天了。”
欧雅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回避和重新筑起的无形壁垒。她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白。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带着暖意的期待，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点空落落的失落和凉意。她掩饰得很好，只是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我明白。放心，医院那边，万无一失。”她抬起头，脸上已重新挂上属于“欧队”的干练和锐气，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柔软从未出现过，“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刀快，还是我们的网密！”
卜皓看着她迅速调整好的状态，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点点头，将最后一点粥喝完：“好。保持联络。”
宵夜在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沉默中结束。欧雅结了账，两人走出粥铺。深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店里的暖意和粥的香气。欧雅看着卜皓走向他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透着一股难以靠近的孤绝。她站在原地，轻轻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随即也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车，背影重新变得挺拔而坚定。失落被深埋，任务，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