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京北郊,轻风摆柳,烈日灼灼。
富家千金们身着华丽清凉的装束,在临时搭建的纱幔凉亭里品茶聊天,莺莺燕燕的欢闹声不时飘至河岸边。
富家公子们支起钓竿,等待鱼儿上钩的同时,也在压低声音讨论谁家女子生的俏美。
更远些的地方,架着火堆,下人们正在烤制林间打来的山珍野味。
这时,一女子像凭空出现般,自人群里走出来,往河岸边走去。
她身穿绿色宫裙,体态偏胖,眉眼寻常,寻常到站在人群中,也很难有人捕捉到她的存在。
她的存在感很低,低到无人察觉她的离开与出现。
但有一人除外。
秦言。
自身边的侍女离开之后,他便一直忧心忡忡,对这位下人虽没什么感情,但对方是父母分给他的贴身侍女。
从小的生长环境将他养成了心善仁慈的性格,不忍身边与自己有关系的人出现任何意外。
看到小姜女出现的那一刻,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在此之前,鱼儿几番咬钩他都无动于衷。
秦言目不斜视,紧盯湖面,直到脚步声渐近,才沉声问道:“你去哪儿了?”
面对少爷恼怒又无奈的质问,小姜女如实交代,她没想过欺瞒。
秦言语气转为平和,淡淡道:“你就在这儿陪我钓鱼吧。”
小姜女点头,整理下裙摆,往边上一坐,共同期待鱼儿咬钩。
主子出门郊游散心,仆从就得包揽衣食住行,前者享受,后者吃苦受累。
下人们忙的不可开交,即便在烈日下,也得冒着火焰炙烤食物。
小姜女知道,少爷怕她受累,这才留她在身边。
关切的话,直言相说更能表达心意,可秦言做不到。
因为是庶出,祖母不疼,祖父不爱,从小受尽欺凌,即便内心善良柔和,他也总挂着副平淡冷漠的脸,用强硬冰冷来装饰自己。
过了许久,没见鱼儿上钩,小姜女看向秦言,小心翼翼试探道:“少爷,你那块磁石今日可有带在身上?”
说完这句话,她在心里舒了口气,原本一开始就该问的,却迟迟没敢开口。
秦言面无表情,淡淡回了个“嗯。”
继续保持威仪,目不斜视。
小姜女在心里整理措辞,欲要开口,却被旁边的水浪声打断了发言。
一只鱼儿咬住了钩子,似乎因为太大的缘故,那名男子无力拖拽上岸。
他一边兴奋的大叫,一边让旁人施以援手。
最终将目标放到了秦言这边,很快便锁定小姜女,用不容拒绝的口气吩咐道:“你,赶紧跳下去把鱼抓上来。”
男子肤色暗黄,被酷烈的太阳晒得满面油光,加之面色粗糙,整张脸看上去像极了街边摊贩的油炸饼子。
此人便是几日前在城中作诗,让人贻笑大方的周姓男子。
小姜女不通水性,脸色瞬间吓得苍白,下意识往秦言边上挪了挪,寻求庇护。
“不听话,找死是不是?”周姓男子见她拒绝自己,瞬间暴怒。
看其愤怒程度,若不是被鱼竿牵制,定会冲过来打人。
水花飞溅,惊走了其它鱼儿,秦言收回钓竿,缓缓道:“要抓鱼就得自己下水,再者说,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话音刚落,湖面恢复平静,鱼已经脱钩而去。
周姓男子猛地用力,将鱼竿折断,抛至地上,面目狰狞地走了过来。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划过如刀般锐利的眼睛,如果目光能杀人,小姜女已经死了。
秦言起身,将侍女护在身后。
“让开。”周姓男子眼睛布满血丝,仇视着秦言。
秦言摇摇头,没有一丝要退让的意思,缓缓道:“鱼跑了再钓便是,何必为难一个侍女。”
周姓男子厉声道:“区区贱奴,还没我一条鱼值钱,今日我便将她打杀在此,来解心头之恨。”
说完,便要强行硬闯,秦言不及他魁梧,被用力一撞,向后退了几步。
小姜女面露畏怯,不敢抬头。
秦言淡淡道:“周兄执意如此,那便请吧,我秦家丫鬟不会白死。”说完,便让开一条道,不打算继续保护小姜女,任由对方逞凶。
周姓男子举到半空的拳头突然停了下来,愣愣的看向秦言,问道:“你什么意思?一个小婢女,还要跟我结仇不成?”
秦言冷哼一声,不作回应,假意任他施为。
周秦两家都是宣京城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多年来保持着相互敬重,互为忌惮的关系。
此刻富家公子们早已围观在旁,平日里闲散惯了,觉得生活寡淡无味,这才想着出门狩猎,哪料只能枯燥的坐在河边钓鱼,万幸碰上周家这位纨绔少爷刁难婢女,本以为有戏可看,但似乎这场戏闹到头了。
有几人意犹未尽的摇了摇头,碍于身份,也不好煽风点火。
“你只是庶子,和你的侍女就是对苦命主仆,今日周兄是外人,不好惩戒家仆,便由我来代劳。”
这道熟悉的声音灌入秦言耳中,他面色一紧,尽量保持威仪,但柔和白净的面目似乎承载不住这份威严。
声音落处,是一名双眉如剑,五官精刻的男子,脚踩墨玉靴,气宇轩昂走了出来。
此人便是秦家嫡长子,秦锋。
他走向秦言,冷哼一声,斥道:“护一卑贱之人,让我秦家颜面丢尽,要你何用。”
说着,便“啪”一耳光打了过去。
小姜女被吓了一跳,实在难以相信,大庭广众之下,少爷竟然挨了一耳光。
她惊魂未定的缩了缩脑袋,有种不好的预感袭来,果然,一只蒲扇般大小的手掌,猛地一下掴在了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小姜女只觉右脸生疼,大脑发出嗡嗡的声响,眼前突然一片空白。
待得醒转之时,发现自己早已瘫坐在地,嘴角有股热流淌了出来,滴的满衣服都是。
眼里的泪花挡住视线,虽然看不清楚,但舌尖传来的腥甜味道,让她知道,那是鲜血。
这一耳光,直接将她打到吐血。
过了许久,小姜女逐渐恢复听觉,可传入耳朵的声音像一根针,深深扎入她的心脏。
“这位是周氏玻璃的大公子,周耀阳,这位下贱的婢女,便交由他处置。”
说话的是刚才打她的那人,秦家嫡长子秦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