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已然有了灼人的分量。北淮市第一中学考点外,早已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焦灼的家长、维持秩序的警察、挂着工作牌的考务人员、还有举着“金榜题名”“一举夺魁”等鲜红横幅的亲友团。
宁曦宛撑着把印着卡通猫咪的遮阳伞,额角还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连衣裙,长发松松编了个侧辫垂在胸前,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袋。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紧紧锁定着那扇即将开启的、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厚重考场大门。
今天的主角不是她,但她的心,却为门后的两个人悬得老高。
“宁姐姐!这边这边!”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小奶音的声音穿透嘈杂,花浸月像只灵巧的小鸟,从人群缝隙里钻了过来。
她今天没扎标志性的双马尾,而是高高梳了个清爽的丸子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穿着浅粉色的泡泡袖连衣裙,背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卡通兔子双肩包。
她的小脸因为奔跑和兴奋红扑扑的,大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属于这个重要日子的紧张与期待。
“热死啦热死啦!”花浸月一靠近就抱怨,小手使劲扇着风,但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宁曦宛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十二分的郑重。
“宁姐姐,你看我准备的‘必胜法宝’!”她小心翼翼地拉开兔子背包的拉链一角,宁曦宛探头一看,里面塞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
印着夜清流卡通头像的自制“考神附体”徽章(画风极其抽象,眼睛一大一小)、据说开过光的q版文昌塔钥匙扣、一小罐包装精致的“聪明糖”(标签上写着“学霸必备”)。
甚至还有几张她自己画的“哥哥必胜”涂鸦符咒,用红笔画着意义不明的圈圈和星星。
宁曦宛忍俊不禁,揉了揉花浸月的丸子头:“你哥要是看见这些,估计能直接弃考。”
“才不会呢!”花浸月宝贝似的拉好拉链,小脸一扬,充满自信,“哥哥感受到我的心意,一定会超常发挥!拿下省状元!”
她踮起脚尖,努力望向考场大门的方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紧张,“还有疏策哥哥!也要考第一!”
她不忘补充道,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别担心,你哥和疏策的实力,稳得很。”宁曦宛笑着安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继续搜寻。
很快,她看到了那个安静的身影。
白芷晔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投下的荫凉里,手里同样拎着一个保温袋。她穿着素净的浅蓝色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婉沉静。
她不像花浸月那样活泼外放,只是静静等待着,目光专注地望着考场入口的方向,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只有细看才能发现,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正无意识地轻轻攥着裙角,透露出内心的关切。
她也是考生,但此刻,她的心神显然更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宁曦宛拉着花浸月挤了过去。
“奈子。”宁曦宛打招呼。
白芷晔闻声转过头,看到她们,脸上绽开一个柔和的笑容:“曦宛姐,浸月,你们也这么早。”
她的目光落在宁曦宛手里的保温袋上,了然一笑,“给清流和段哥准备的?”
“嗯,冰镇酸梅汤,还有薄荷糖,提神醒脑。”宁曦宛晃了晃袋子,又看向白芷晔手里的,“你呢?”
“绿豆百合汤,清热解暑的。”白芷晔轻声说,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也给清流备了一份。”
花浸月立刻献宝似的拍着自己的兔子包:“我也有我也有!我的‘必胜法宝’最全!哥哥和段哥哥都有份!”
白芷晔看着花浸月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颊:“嗯,浸月最用心了。”
就在这时,宁曦宛的目光扫过人群另一侧。在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旁,叶凡霜独自站着。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香槟色真丝衬衫和白色阔腿裤,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妆容精致,身姿挺拔,在拥挤喧闹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座孤高的冰山。
她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表情。但她的姿态,分明也是朝向考场大门的方向,抱着手臂,下颌微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宣判。
她同样是这场考试的主角之一,那份清冷疏离下,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紧绷。宁曦宛收回目光,没有多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阳光越来越毒辣。蝉鸣声浪愈发汹涌,像是要把这盛夏最后的力气都嘶喊出来。空气闷热得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家长们摇着扇子,擦着汗,脸上是混杂着期盼、紧张、焦虑的复杂神色,低声交流着,声音里都带着被热气蒸腾过的沙哑。
宁曦宛也感到手心微微出汗,保温袋的提手勒得指节有些发白。
“预备——铃!!!”
一阵穿透力极强的预备铃声骤然响起,尖锐地刺破所有嘈杂!
原本喧闹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带着千钧的重量,齐刷刷地投向那扇紧闭的、厚重的、刷着绿漆的考场大门!
“吱呀——”
沉重的铁门缓缓向内打开,发出悠长而庄严的摩擦声,仿佛开启了一个神圣的通道。
门内,是安静得近乎肃穆的校园甬道,绿树成荫,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门外,是无数颗骤然提到嗓子眼的心,砰砰作响,盖过了蝉鸣。
考生们的身影开始陆续出现。
他们穿着各自学校的校服,或是简单的t恤长裤,手里拿着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准考证、身份证和必需的文具。
有人步履匆匆,有人略显迟疑,有人面带自信的微笑,也有人眉头紧锁,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清晨强烈的阳光下,清晰地映照出这个人生重要转折点的百态。
宁曦宛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如同探照灯,在鱼贯而出的考生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花浸月眼尖,第一个尖叫起来,声音激动得变了调,小兔子背包都差点甩飞出去。
只见夜清流随着人流走了出来。他穿着市一中深蓝色的夏季校服短袖,身形清瘦挺拔,像一株笔直的白杨。
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冷峻的侧脸轮廓,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样子,只是微微抿着唇,灰蓝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深邃而专注,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维激荡中。
他手里拿着那个透明的文件袋,步履沉稳,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决定命运的大考,而只是一次平常的课堂测验。
几乎在花浸月尖叫的同时,白芷晔也快步迎了上去。
她没有像花浸月那样大声呼喊,只是安静而迅速地走到夜清流面前,将手中的保温杯递过去,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清流,喝点绿豆汤解解暑。”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夜清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关切,同时也有一丝属于考生的疲惫感在眼底一闪而过。
夜清流看到白芷晔,又看到旁边激动得快要跳起来的花浸月,以及稍后一点、正含笑看着他的宁曦宛,那层清冷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
他接过保温杯,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白芷晔微凉的手指,低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带着一丝考后的沙哑,却比平时温和许多。
他看了一眼白芷晔略显疲惫的脸色,“你呢?感觉如何?”
白芷晔浅浅一笑,带着点如释重负:“还好,尽力了。”
花浸月已经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把抱住夜清流的胳膊,仰着小脸叽叽喳喳:“哥哥哥哥!感觉怎么样?题目难不难?有没有把我给你的‘考神符’放在笔袋里?我画的符可灵啦!还有还有……”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去翻那个巨大的兔子包,想要立刻把“法宝”掏出来证明。
夜清流无奈地听着妹妹机关枪似的提问,抬手揉了揉她的丸子头,动作带着习惯性的纵容:“还行。别闹。”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有魔力般让花浸月安静下来,只是抱着哥哥的胳膊,大眼睛亮晶晶地眨巴着,一脸满足。
宁曦宛也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保温袋递过去:“喏,冰镇酸梅汤,还有薄荷糖。感觉怎么样?”
她问得随意,眼神却仔细地观察着夜清流的脸色,同时也留意着周围,寻找另一个身影。
“还好。”夜清流接过袋子,目光落在宁曦宛身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灰蓝色的眸子在宁曦宛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戏谑和不满的声音从人群另一侧响起:
“喂!宁曦宛同学!你这心偏得也太明显了吧?眼里只有你‘儿子’,亲男朋友在这儿站半天了都没看见?”
宁曦宛循声望去,只见段疏策正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他同样穿着校服,不过是他所在公立高中的蓝白拼色款,领口随意地敞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随意地贴在饱满的额角,俊朗的脸上带着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痞笑,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正清晰地写着“我不高兴了,快哄我”。
他手里也拿着透明的文件袋,姿态看似轻松,但眼底深处也有一丝考后的倦意。
他几步走到宁曦宛面前,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带着运动后的蓬勃热度,拂过宁曦宛的耳畔,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控诉:“宛宛,我考得头昏脑涨,又热又渴。”
“出来就看见你对你‘儿子’嘘寒问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我,我这心啊,哇凉哇凉的!”
他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出受伤状。
宁曦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和靠近弄得耳根发热,没好气地推开他凑近的脑袋:“少来!你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嘛!谁让你自己磨磨蹭蹭才出来!”
她嘴上嫌弃着,却还是立刻从保温袋里拿出特意分装好的一瓶冰镇酸梅汤和一小包薄荷糖,塞到他手里。
“喏,给你的!堵上你的嘴!感觉怎么样?”
段疏策接过冰凉的瓶子和糖,脸上立刻阴转晴,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我家宛宛疼我!”
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酸梅汤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舒爽,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感觉?嗯…还行吧,题不算难,就是考场里那个吊扇嘎吱嘎吱响,吵得我差点把作文写成吐槽说明书。”
他语气轻松,但宁曦宛还是捕捉到了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认真。
他这才看向夜清流,挑眉道:“哟,儿子,考得咋样?没给你宛姐丢脸吧?” 顺手把薄荷糖丢了一颗进嘴里。
夜清流正小口喝着白芷晔递来的绿豆汤,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冷地回了两个字:“幼稚。”
顺手把花浸月掏出来的一个画着扭曲星星的“符咒”塞回了她的兔子包里。
“嘿!臭小子!考完试就敢跟你爹顶嘴了?”段疏策作势要去揉夜清流的头发。
夜清流敏捷地侧身躲开,顺便把花浸月也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护住妹妹不被段疏策的“魔爪”波及。
白芷晔在一旁看着他们斗嘴,掩唇轻笑,考后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宁曦宛看着眼前这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场景,心中那根因高考而一直紧绷的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少贫两句。”宁曦宛笑着打圆场,目光扫过他们四人。
“上午都过去了,别想太多。赶紧找个凉快地方吃饭休息,养精蓄锐,下午才是重头戏!语文考完了,下午数学可都是你们的强项!”
“知道啦宁姐姐!哥哥,段哥哥,奈姐姐姐,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花浸月立刻积极响应,拍着小胸脯,豪气干云,仿佛刚才紧张的不是她。
白芷晔轻声提议:“附近有家不错的茶餐厅,环境安静些,也干净,上菜也快,不耽误时间。”
她考虑得很周到。
夜清流点了点头:“听你的。”
段疏策也耸耸肩,把剩下的酸梅汤喝完:“我没意见,能吃饱就行。宛宛说了算。”
他自然地伸手接过宁曦宛手里的遮阳伞,为她撑在头顶。
“那就那家茶餐厅。”宁曦宛拍板。
一行人说说笑笑,逆着依旧汹涌的人潮,朝着树荫更浓的方向走去。
路过那辆黑色轿车时,宁曦宛瞥见叶凡霜已经坐进了车里,车窗紧闭,墨镜依旧没有摘下。
司机似乎在询问什么,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姿态依旧清冷孤高。车子很快启动,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车流。
宁曦宛收回目光。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每个人也都在经历属于自己的“高考”。
六月的风卷着热浪拂过,路旁高大的梧桐树投下浓密的绿荫,叶片在光线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沙沙作响。
身后,那扇决定命运的考场大门依旧静静矗立,等待着下一场角逐的开始。而前方,是属于他们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悠长的盛夏时光。
保温杯里冰块的轻微碰撞声,少年们低声讨论着考题的只言片语,少女清脆的笑语,都融进了这片炽热而明亮的蝉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