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冬夜,寒气被厚厚的双层玻璃隔绝在外,室内暖意融融。
苏星绘盘腿坐在卧室飘窗宽大柔软的羊毛垫子上,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刚刚拆封、几乎有半人高的限定版机甲少女手办。
冰蓝色的涂装在柔和的壁灯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每一处关节的细节都精致得令人惊叹。
这是她软磨硬泡了自家老爹整整三个月,又托了在日本的表哥费尽周折才抢到的绝版货,今天下午才由管家亲自送到公寓。
她嘴角咧开的弧度就没下来过,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手办冰凉的金属肩甲,又轻轻碰了碰那栩栩如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眨动的长睫毛。
窗外,远处泰晤士河畔的灯火像散落的碎钻,勾勒出城市静谧的轮廓。
大年初二,伦敦的唐人街或许还残留着白天的喧嚣,但这座豪华公寓所在的区域,早已恢复了平日的优雅与宁静。
手机就放在触手可及的飘窗角落,屏幕亮着,显示着国内的时间——晚上九点十分。苏晚晴瞄了一眼,心头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算算时间,霜那边应该是…凌晨四点多了?这个念头让她搂着手办的手臂下意识紧了紧。熬夜对她们这个即将面临全球联考的高三党来说简直是奢侈的毒药,但…大过年的嘛!
而且,她昨晚才收到这个宝贝,兴奋劲儿还没过,必须第一时间和最重要的人分享!
几乎没怎么犹豫,手指已经熟稔地点开了置顶的那个名字——“霜”。
视频邀请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脆地响起,带着一种雀跃的期待。
等待接通的几秒钟里,苏星绘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巨大的手办往身前挪了挪,确保它能占据屏幕的c位。
她甚至清了清嗓子,准备用最夸张的语气开场:“当当当当!快看本小姐的绝世珍宝!”
“嘟——”
视频接通了。
然而,映入苏星绘眼帘的,并非叶凡霜那张清冷昳丽的脸庞。
屏幕那端的光线有些暗,似乎是只开了书桌上的台灯。首先占据视野的,是一张宽大、线条冷硬、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胡桃木书桌。
桌面异常整洁,与苏晚晴这边飘窗上散落着零食包装袋、杂志和拆封工具的情形截然不同。
几本厚重的精装外文书整齐地摞在一角,一个设计感极强的银色台灯散发出偏冷色调的光晕。
但苏星绘目光,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瞬间钉在了书桌靠近台灯底座的位置!
那里,压着一块切割完美、棱角分明的深蓝色水晶镇纸。这本没什么稀奇。
叶凡霜的书桌上从来不缺这类低调却彰显格调的物件。
让苏星绘瞬间忘记呼吸的,是镇纸下露出的那厚厚一叠东西!
是明信片!
伦敦塔桥、红色电话亭、大本钟…那些她无比熟悉的、从伦敦各个角落寄出的风景明信片!
厚厚一摞,被那块沉甸甸的水晶镇纸妥帖地压在桌面一角,边缘被压得整整齐齐。
而最上面那张…竟然是背面朝上的!
高清的摄像头,将那张明信片背面的细节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
米白色的硬质卡纸上,是苏星绘那手飞扬跳脱、带着点孩子气的字迹。最显眼的位置,赫然写着三个字:
——想见你。
这三个字,力道似乎比旁边那些絮絮叨叨描述伦敦天气和食堂土豆泥有多难吃的句子要重得多,墨迹也更深。
而最让苏星绘心脏骤然停跳的是——这三个字周围的纸张边缘,尤其是“见”字右下方那一小片区域,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毛糙一些!
像是被指尖无数次地、无意识地、带着某种眷恋的力道,反复地摩挲过,以至于硬质的卡纸表面都起了细微的绒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苏星绘所有预备好的炫耀台词、夸张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霜…你…” 她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微喘,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留着呢?”
她甚至忘了问“你在看什么”,目光死死锁住那三个字被反复摩挲的痕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原来…她寄出的每一张思念,都被这样珍重地收藏着?还被这样…一遍遍地触碰过?
屏幕那端,叶凡霜的身影似乎猛地动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镜头会猝不及防地对准书桌那个角落。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以快得几乎留下残影的速度,猛地探入镜头。
那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慌乱,精准地盖住了明信片背面那三个最要命的字——“想见你”。
指尖因为用力,指腹微微泛白,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片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区域。
镜头终于被慌乱地调整了角度,叶凡霜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
乌黑的长发略显随意地披散着,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前,大概是熬夜的缘故,眼下带着一抹极淡的青色,非但没有减损她的清冷感,反而平添了几分易碎的美。
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精致脸庞上,此刻却清晰地透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惊愕,以及一种被窥破心事的窘迫。
最要命的是——她那白皙如玉的耳廓,在冷色调的台灯光线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晕染开一层薄薄的、极其诱人的绯红。
苏星绘看得清清楚楚,心脏像是被那抹红晕烫了一下,瞬间漏跳了一拍。
叶凡霜避开了苏星绘直勾勾的、带着探究和巨大惊喜的目光,纤长的睫毛快速扇动了几下,视线有些飘忽地垂落,落在了苏晚晴怀里那个巨大的机甲手办上。
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惯常的清冷和平稳,但仔细听,尾音却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留着。” 她顿了顿,仿佛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足够“叶凡霜式”的理由,然后抬起眼,目光终于与屏幕里的苏晚晴对上,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和…刻意为之的嫌弃。
“…怕你字太丑,以后写申请文书丢人。留着当反面教材。”
“反面教材?!” 苏星绘瞬间从刚才那种心脏被攫住的震撼感里挣脱出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从飘窗上跳起来。
她瞪着屏幕里那张清冷依旧、耳尖却依旧残留着可疑红晕的脸,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被“污蔑”的愤慨和一丝被戳破心思的羞恼。
“叶凡霜!你摸着良心说!本小姐的字哪里丑了?!我们书法老师都说我这是…是…有灵气!有个人风格!懂不懂欣赏啊你!”
她嘴上嚷嚷得厉害,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眼神也控制不住地往屏幕下方瞟,仿佛能穿透那被叶凡霜手指盖住的位置,再次看到那三个字被摩挲起的毛边。
那点痕迹,比任何直白的话语都更有力地撞击着她的心。
叶凡霜看着屏幕里炸毛的苏星绘,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如同错觉。
她没理会苏星绘关于字迹的抗议,目光落在那个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的冰蓝色机甲少女上。
她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点明知故问的味道:“这又是什么?你半夜不睡觉,就为了抱着这个…大号塑料疙瘩?”
“什么塑料疙瘩!” 苏星绘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立刻宝贝似的把怀里巨大的手办又往镜头前凑了凑,下巴得意地扬起,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眼睛却亮得惊人。
“看清楚了!‘破晓之翼·零式改’!全球限量发售199体!关节全可动,涂装是夜光幻彩的!我表哥排了三天队才抢到的!帅不帅?酷不酷?是不是美炸了?!”
她献宝似的转着手办,展示着每一个细节,刚才那点羞恼被巨大的炫耀欲冲刷得一干二净。
叶凡霜的目光在那造型夸张、细节繁复的手办上停留了几秒,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她对这类模型一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占地方。但看着屏幕里苏星绘那副“快夸我快夸我”的兴奋模样,像只摇着尾巴等待投喂的小狗。
她到嘴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个过于平淡的反应显然没能满足苏星绘的期待。
她撇撇嘴,抱着手办往飘窗的软垫上一靠,故意拖长了语调:“唉…某些人呐,就是不懂欣赏艺术。这可是无数宅男的梦中情人!放在二手市场能炒到五位数的!”
她眨眨眼,凑近镜头,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的八卦意味,“欸,说真的,你们学校那个‘高岭之花’学生会长,私底下会不会也收藏这种?我上次看他社交账号好像关注了几个模型大V…”
叶凡霜的眉头这次是真的蹙了起来,眼神瞬间冷了几分,像淬了冰。
她端起手边一个素白的骨瓷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里面深褐色的液体,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不知道。不关心。”
“啧啧啧,” 苏星绘咂咂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还是这么无情。人家好歹是风云人物,多少女生眼巴巴望着呢。”
她眼珠一转,又想起什么,“对了对了,大年初一你怎么过的?叶叔叔没逼你去参加那些无聊透顶的名流派对?”
“我爸妈今年倒是开明,就一家人窝在家里,看春晚重播,吃饺子,我爸还破天荒陪我打了会儿游戏,虽然菜得抠脚…”
提到新年,叶凡霜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些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但很快又被清冷覆盖。
“去了一个。” 她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划过,“爷爷的老朋友家,推不掉。吵。”
言简意赅,带着显而易见的厌烦。
苏星绘感同身受地猛点头:“懂!太懂了!那些场合简直要命!我去年跟我妈去那个慈善晚宴,穿那高跟鞋站了三个小时,脚都快断了!还要保持微笑,脸都僵了!”
她夸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随即又得意地笑起来,“不过今年我学聪明了,打死不出门!还是家里舒服,穿着睡衣,抱着薯片,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她说着,还故意在飘窗上扭了扭身子,展示自己的“舒适圈”。
叶凡霜看着她那副没心没肺、慵懒自在的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如同冰面上一闪而逝的涟漪。
“嗯。” 她又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苏星绘身后窗外那片沉静的伦敦夜景上,“伦敦…安静?”
“何止是安静,简直是冷清!” 苏星绘立刻接话,小脸垮了下来,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抱怨。
“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外面连个鞭炮声都听不见,就唐人街那边白天可能热闹点。我昨天下午和几个同学过去逛了逛,买了点糖炒栗子和年糕,味道还行,但感觉…就是不对。”
她叹了口气,下巴搁在手办冰凉的头顶上,眼神有点放空,“没有家里那种…那种热乎乎的、吵吵闹闹的烟火气。”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着往年的热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还记得前年除夕吗?咱俩在你家那个能看到江景的超大露台上,偷偷点仙女棒。”
“结果风太大,火星子差点把我新买的羊绒围巾燎个洞!吓死我了!你当时还笑我来着…”
叶凡霜静静地听着,屏幕那端的光线柔和地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
她没说话,只是眼神似乎也随着苏星绘的描述飘远了一些,少了些清冷,多了点柔和的追忆。
那场小小的、带着点冒险和傻气的“烟火”,似乎也点亮了她此刻眼底深处的一隅。
“嗯。” 她终于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柔和了一些,“…围巾没事。”
“那是运气好!” 苏星绘立刻反驳,语气又恢复了活力,仿佛刚才那点落寞只是错觉。
“不过那天的烟花是真好看啊,整个江面都映得亮堂堂的,跟白天似的!你记不记得最后那个最大的,炸开的时候像朵巨大的金色菊花,我们俩在露台上又叫又跳的…”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叶凡霜看着她明媚的笑脸,眼底也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虽然细微,却真实存在。
她没再接关于烟花的话茬,转而问道:“饺子吃了?”
“吃了吃了!” 苏星绘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献宝似的掰着手指数。
“我妈包的,三鲜馅儿的,牛肉洋葱的,还有…嘿嘿,你最喜欢的荠菜猪肉馅儿的!我特意让她多包了好多,冻在冰箱里了!等你…”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脸颊又有点发热,硬生生拐了个弯,“…等我有空自己煮着吃!”
“嗯。” 叶凡霜看着她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眼底的笑意似乎深了一点点,却没拆穿,只是淡淡地说,“…荠菜的好。”
“是吧是吧!” 苏星绘立刻顺杆爬,“我就知道你也觉得好吃!我妈的手艺,绝了!” 她得意洋洋,仿佛饺子是她包的一样。
话题似乎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滑向了更轻松琐碎的日常。苏星绘开始喋喋不休地吐槽她们学校新来的那个古板得要命的数学老师。
布置的Ap微积分作业简直不是人做的;又抱怨伦敦这鬼天气,雨下得没完没了,晾出去的衣服三天都干不了,一股霉味。
叶凡霜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苏星绘说到特别激动或者特别离谱的地方。
然后淡淡地“嗯”一声,或者简短地评论一两句,精准又毒舌,往往能噎得苏星绘直瞪眼,然后又引来她新一轮的叽叽喳喳的反驳。
她偶尔端起手边的骨瓷杯,小口啜饮着深褐色的液体,动作优雅沉静。
时间在女孩间琐碎又温暖的絮语中悄然流逝。窗外的伦敦依旧沉在深沉的夜色里,只有远处偶尔闪过的车灯划破寂静。
苏星绘怀里的巨大手办不知何时被她放到了一边,她整个人都放松地陷在飘窗柔软的羊毛垫子里。
她抱着一个印着卡通熊猫的抱枕,下巴舒服地搁在上面,对着屏幕那边的叶凡霜,笑得毫无形象。
“…然后你猜怎么着?” 苏星绘正说到一个搞笑的片段,自己先乐不可支,“那个教授自己绊了一下,差点从讲台摔下去!哈哈哈…哎哟…”
她笑得太过,不小心扯到了脸颊的肌肉,疼得龇牙咧嘴地揉了揉。
叶凡霜看着她那副傻乐的样子,唇角也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不再是之前那种稍纵即逝的浅笑。
她刚想说什么,她的目光扫过那堆手办盒子,最终落回苏星绘那张因为兴奋和开心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上。
看着看着,叶凡霜的眼神似乎有片刻的凝滞,那惯常的清冷如同薄雾般悄然散去,露出底下更深沉、更柔和的东西。
她端着杯子的手,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你…” 叶凡霜的声音响起,比平时略低了一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迟疑,似乎斟酌着用词。
她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苏星绘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继续道。
“…头发是不是剪短了点?”
“啊?” 苏星绘被这个问题砸得一愣。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垂在肩头的发梢。发尾是修剪得更加利落了一些,发梢也做了个很自然的微卷造型,显得更轻盈活泼。
但这变化其实非常细微,她昨天视频时都没提,想着等下次见面给个惊喜的。
“这你都能看出来?” 苏星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凑近镜头,扒拉着自己的发梢。
“就修了一点点发尾,烫了个一次性的卷儿!厉害啊霜!你这什么眼神?” 她心里有点小得意,又有点甜滋滋的,像偷吃了蜜糖。
叶凡霜被她突然放大的脸弄得微微后仰了一点,避开了那过于“热情”的审视。
“很明显。” 她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算是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