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将教学楼染成血色,朝幽叶拎着书包走出校门时,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习惯性地将书包甩在右肩上,黑色短发被初夏的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一双冷冽的紫色眼睛。
这双眼睛遗传自他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也是他全身上下最不像父亲的地方。
他讨厌放学时分拥挤的人群,讨厌那些聒噪的嬉笑声,更讨厌被人群推搡时不可避免的身体接触。所以总是刻意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才慢悠悠地走出教室。
但今天,校门口站着一个人。
———吴泽禹。
那个比他小三个月的\"弟弟\",正乖巧地站在校门口的樱花树下等他。见他出来,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哥!\"
朝幽叶的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
朝幽叶的声音比冰还冷,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真皮书包带上已经留下了几道浅浅的指痕,是他这一个月来积压的怒气。
吴泽禹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敌意,小跑着凑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爸爸让我来接你回家吃饭。\"
——家?
朝幽叶几乎要冷笑出声。那个地方算什么家?一个装模作样的女人,一个心怀鬼胎的私生子,还有一个对他漠不关心的父亲。
自从母亲头也不回的离开后,那个别墅就只是一栋冰冷的建筑而已。
\"不去。\"他转身就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一倍。
吴泽禹急忙拉住他的手腕:\"哥,别这样......\"
皮肤相触的瞬间,朝幽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吴泽禹踉跄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乖巧的表情:\"那......至少让我陪你走一段?\"
他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刻意的讨好,像极了他在父亲面前演戏时的腔调。
朝幽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往前走。他知道拒绝也没用,这个私生子最擅长的就是死缠烂打。
吴泽禹立刻跟了上来,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只黏人的小狗。他的脚步声很轻,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朝幽叶的神经上。
“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的委屈。
朝幽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泽禹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就是...想和哥好好相处啊。\"
\"省省吧。\"朝幽叶冷笑,\"你以为进了这个家,就真能当我弟弟了?\"
吴泽禹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令人作呕的乖巧:\"哥,我知道你讨厌我。但爸爸希望我们......\"
\"闭嘴。\"朝幽叶打断他,\"别在我面前提那个人。\"
他们走到了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朝幽叶盯着倒计时的数字,恨不得时间走快些。
吴泽禹站在他身侧,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那是父亲最喜欢的牌子。
\"哥平时都这个点回家吗?\"吴泽禹突然问道。
朝幽叶没理他。
\"我观察了一周,发现哥总是最后一个离校呢。\"吴泽禹的声音带着笑意,\"是在躲什么人吗?\"
朝幽叶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转头看向吴泽禹,对方脸上依然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但眼睛里却闪烁着某种危险的光芒。
绿灯亮起,朝幽叶大步穿过马路,吴泽禹小跑着跟上。
\"哥别走那么快嘛。\"他气喘吁吁地说着,“等等我嘛。”
回应他的则是一个冷冰冰的“滚。”
吴泽禹突然笑了,\"哥生气的样子真好看。\"他的目光在朝幽叶脸上流连,\"特别是这双眼睛,紫色都快变成深黑色了。\"
朝幽叶感到一阵恶寒。这不是他第一次从吴泽禹口中听到这种古怪的话,但每次都会让他浑身不适。
\"变态。\"他低声骂道,转身快步离开。
吴泽禹没有再跟上来,但朝幽叶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黏在他的背上,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转过两个街区后,朝幽叶终于回到了公寓。这是他用父亲给的\"生活费\"租的,比那个所谓的\"家\"要自在得多。
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发来的消息:
【为什么不接泽禹的电话?他说你在躲他。】
朝幽叶冷笑一声,直接关机。他早该料到吴泽禹会告状,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
洗完澡出来时,门铃响了。朝幽叶透过猫眼看到吴泽禹站在门外,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盒。
\"哥,我知道你在家。\"吴泽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让我送过来。\"
朝幽叶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个女人算什么\"妈妈\"?不过是父亲在国外养的情妇罢了。
\"滚。\"他隔着门说。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是保温盒放在地上的声音。
\"那我放在门口了。\"吴泽禹的声音依然温柔,\"记得趁热吃。\"
脚步声渐渐远去,朝幽叶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知道吴泽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这肯定又是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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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栀然回到家时,整栋房子黑得像是被遗弃的纸盒。她摸黑按下开关,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鞋柜上贴着的一张便利贴:【晚自习,冰箱里有饭。】
字迹工整得刺眼,和程红如出一辙的圆润笔锋。姜栀然把便利贴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打开冰箱看到用保鲜膜封好的咖喱饭时,指尖在微波炉按键上悬停了五秒。
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里,她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程萧拎着便利店塑料袋站在门口,校服外套沾着夜露,发梢还挂着未干的水汽。
两人隔着餐桌对视,微波炉\"叮\"的一声打破寂静。
\"我热多了。\"姜栀然突然说。
程萧眨掉睫毛上的水珠,从塑料袋里拿出盒装牛奶推过去:\"刚好解辣。\"
餐桌吊灯在咖喱上投下暖黄光晕,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界线。姜栀然发现他右手虎口贴着创可贴,边缘还渗着淡红。
\"打架了?\"她舀起一勺咖喱。
程萧用左手别扭地握着勺子:\"物理实验,保险丝烧了。\"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漂浮着枚铜线圈,\"给你。\"
姜栀然认得这个,是上周物理竞赛展品。当时她隔着玻璃柜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被做成了电磁阻尼器的演示模型。
铜线圈在液体中缓缓下沉,像极了此刻她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正在缓慢溶解。
\"......谢谢。\"她声音比咖喱的热气还轻。
程萧的勺子突然停在半空。这是他来到这个家以姜栀然第一次对他说谢谢。
洗碗时两人手臂偶尔相碰,姜栀然发现程萧的校服袖口沾着面粉。她鬼使神差地拉开冰箱冷冻层,果然看见几排包好的饺子,每个褶子都捏得一模一样。
\"明天早餐。\"程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犹豫,\"如果你不嫌弃...\"
姜栀然关上冰箱门,看见他站在厨房暖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她的脚尖。这个认知让她喉咙发紧,转身时碰倒了料理台上的玻璃罐。
铜线圈沉底的瞬间,程萧接住了滚落的罐子。他们的手指在冰凉的玻璃上短暂相触,姜栀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着厨房里的咖喱香气,莫名让人想起雨后的清晨。
\"我去改卷子。\"她仓皇撤退,却在楼梯拐角听见程萧打开燃气灶的声音。
蓝火\"噗\"地窜起来,映亮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数学卷子摊在书桌上,姜栀然盯着最后一道压轴题迟迟没有落笔。外面传来规律的切菜声,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做宵夜的光景。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数刀落下的次数时,钢笔尖已经在草稿纸上洇出个漆黑的洞。
十一点整,房门被轻轻叩响。程萧端着托盘站在门外,瓷碗里躺着两只完美的溏心荷包蛋,金黄的蛋液边缘泛着焦脆的蕾丝边。
\"补脑。\"他放下托盘就要走。
姜栀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碰到创可贴粗糙的表面:\"...药箱在电视柜下面。\"
程萧怔在原地。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姜栀然绷紧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他轻轻\"嗯\"了一声,反手将什么东西塞进她掌心。
是颗薄荷糖,包装纸被体温焐得发软。
当姜栀然剥开糖纸时,听见楼下传来医药箱开合的声响。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看见程萧坐在台阶上给自己换药。
月光把他包扎的动作照得一清二楚,笨拙又认真,像个在偷偷练习包扎玩具熊的孩子。
夜风掀起试卷一角,露出底下被压着的物理笔记——是程萧的字迹,工整地批注着姜栀然做错的每一道题。
她想起上周暴雨天,这本笔记突然出现在她课桌里,当时还以为是课代表放错的。
楼下传来陶瓷相碰的轻响。姜栀然探头看见程萧正在收拾厨房,他踮脚把碗放进吊柜时,后腰露出一截皮肤,上面有道陈年的疤痕,像条蜈蚣趴在苍白的月光里。
当姜栀然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厨房门口。程萧惊讶地转身,手里还拿着擦到一半的玻璃杯,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滑进袖口。
\"...\"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后被冰箱的运作声打破。姜栀然伸手关掉顶灯,只留下壁灯昏黄的光晕。
“太亮了。\"她嘟囔着,却看见程萧耳尖慢慢红了起来。
他低头继续擦杯子,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要热牛奶吗?\"
姜栀然看着料理台上并排的两个马克杯,突然发现其中一只印着褪色的草莓图案——是她小时候用过的。
程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喉结动了动:\"上次大扫除...在储物间找到的。\"
夜风穿过纱窗,吹散了牛奶将沸时的甜香。姜栀然看着程萧被热气熏红的耳垂,想起他发烧那晚滚烫的额头。
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膨胀,让她不得不转过身去假装整理书包。
\"明天...\"程萧的声音混在牛奶沸腾的咕嘟声里,\"明天有雨。\"
姜栀然看着窗外明朗的星空,突然明白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她抓起书包往楼上走,在楼梯中间停住:\"...记得带伞。\"
身后传来玻璃杯轻轻相碰的声响,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姜栀然在转角处回头,看见程萧站在厨房暖光里,正小心翼翼把她用过的杯子放进烘干机。
月光从落地窗斜斜切进来,将他的身影分成明暗两半。
光与影的交界处,少年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