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百川的手悬在半空，竟有些发抖。他忽然发现儿子眼中那种神情如此熟悉——三十几年前，他站在老太爷面前拒婚时，镜子里看到的正是这样的眼神。
\"好...好得很...\"霍百川跌坐回椅子上，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你翅膀硬了。\"
霍锡辙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叠得方方正正放回口袋：\"父亲，时代变了。\"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您用联姻笼络孔厅长的法子，十年前或许有用。但现在南京方面最忌惮的就是地方势力结党营私。\"
霍百川瞳孔微缩。
\"更何况，\"霍锡辙继续道，\"孔家与宋家联姻在前，与桂系勾连在后，早就是某些人的眼中钉。\"他弯腰拾起父亲掉落的信件，\"您若执意结这门亲，恐怕得不偿失。\"
信封上烫金的财政部印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霍百川盯着儿子递信的手，那修长的手指上还有昨夜跪地时留下的淤青。
\"你调查孔家？\"霍百川声音发紧。
霍锡辙不置可否：\"我在南京认识几个朋友。\"他顿了顿，\"白芷在女子中学的成绩单，需要我拿给您过目吗？\"
窗外传来脚步声，老管家在门外轻咳：\"老爷，孔厅长电话。\"
霍百川盯着儿子看了许久，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泛起泪花：\"好个霍锡辙！我竟不知我儿有这等手段！\"他抓起桌上电话，\"告诉孔厅长，犬子顽劣，高攀不起。\"
挂断电话后，书房里陷入诡异的沉默。霍百川摩挲着玉扳指，忽然问：\"那丫头到底有什么好？\"
阳光移到了书柜上，照得那些线装书金灿灿的。霍锡辙眼神柔和下来：\"她看书时会不自觉地用手指卷头发，看到精彩处眼睛会亮得像星星。\"他顿了顿，\"最重要的是，在她眼里，我只是霍锡辙，不是霍巡阅使的公子。\"
霍百川怔了怔，想起许多年前，也有个女子这样看过他。后来那女子成了霍夫人，眼里的光就渐渐熄灭了。
霍百川的拇指在羊脂玉扳指上缓缓打着转，温润的玉面映着窗棂透进来的光斑。他忽然觉得这枚戴了三十年的老物件竟有些硌手。
“我若是准她进门……”
\"儿子即刻就回总署办交接。\"霍锡辙郑重说。字字如契约钤印，连吐纳间的停顿都丈量得恰到好处。
书房里的西洋座钟突然敲了整点。霍百川仍觉得胸口发闷，摆了摆手：\"去吧。\"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碎玉，\"容我再......思量。\"
老管家看着少爷离去的背影，左脸上还留着清晰的掌印，却走得像个凯旋的将军。书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他缩了缩脖子，决定晚些再进去收拾。
廊下的海棠开得正好，霍锡辙伸手碰了碰肿起的脸颊，疼得\"嘶\"了一声。他摸出怀表看了看——十点整，正好能赶上南京来的邮班。
怀表盖内侧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那是他到学校的第一天偷偷拍的。他本只想拍那棵玉兰，照片洗出来，确是曾白芷站在学校的玉兰树下，笑得明媚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