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继续?\"他问得随意,仿佛在讨论天气。
白芷正把笔记本按科目分类,闻言指尖一顿:\"好。\"
\"图书馆七点关门。\"霍锡辙从抽屉取出一串钥匙,\"我通常留到九点。\"
这是句含蓄的邀请。白芷抬头看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先生的眼睛在镜片后呈现出清透的琥珀色,像她幼时在教堂见过的彩窗。
周婆子等到掌灯时分才见白芷回来。少女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书,最上面是英文版的《欧洲近代史》,烫金书脊在灯笼下闪着冷光。
\"四爷说明天有宴会,要您好好打扮…\"
\"我不去。\"白芷打断她。
脚步声从垂花门外传来。曾国宇今天换了便装,深灰马褂下的怀表链若隐若现。他手里拿着烫金请柬,边缘处印着冯府的紫荆花纹。
\"已经替你请好假了。\"他语气轻松,\"薛小姐特意问起你。\"
钢笔从白芷指间跌落,在《欧洲近代史》扉页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蓝痕。她想起薛兰娇被雨水泡得发白的面容,想起那件沾满泥水的素白寝衣。
\"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婆子惊恐地后退半步——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四少爷说话。
曾国宇脸上的笑意凝固了。怀表链突然绷直,金属搭扣在他指节上勒出红痕。他看见白芷眼底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比那盒珍珠崩溅时更刺目。
\"小幺儿...\"
少女已经冲进厢房。门闩落下的声响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甩在曾国宇脸上。他站在原地,第一次感到某种东西正在失控——就像去年黔州兵变时那辆脱轨的军列,轰然撞碎所有既定轨道。
第二天清晨,霍锡辙在教室门口遇到了白芷。少女眼下挂着更深的阴影,但背挺得笔直。
\"不是请过假了?\"他递过一杯热茶,白雾氤氲间看见她嘴角结痂的咬痕。
\"不想耽误功课。\"白芷接过茶杯,热气熏得她眼眶发烫。茶水里浮着两粒枸杞,艳红得像薛兰娇砸碎的首饰盒里滚出的血珠。
接下来的日子,白芷几乎长在图书馆。霍锡辙的补课从国文扩展到西洋史,有时还会夹杂几句法语对话。某个雨夜,他偶然发现白芷在笔记本扉页写着\"索邦大学\"四个小字,墨水还没干透。
这种平静在立秋那天被打破。白芷放学回来时,看见小院的石凳上坐着个穿团花马褂的男人。薛常麟转着翡翠扳指,油腻的目光像蛇信般舔过她全身。
\"国宇好福气啊。\"他笑着去够白芷的书包带,\"这么漂亮的妹妹藏到现在?\"
白芷闻到他身上混杂着鸦片和脂粉的酸臭味。她后退时撞上紫藤花架,花瓣雪片般落下,有几片粘在薛常麟油光发亮的脑门上,滑稽又恶心。
\"薛叔说笑了。\"曾国宇从月洞门转出来,手里还拿着未拆的电报,\"舍妹胆小。\"
白芷浑身发抖地跑进屋里。她听见两人谈笑的声音持续到深夜,期间夹杂着\"军需铁路\"之类的字眼。最可怕的是,整整一夜,熟悉的脚步声没有在回廊响起——那个总会来哄她的四哥,始终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