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不是肌肤感知的寒冷,而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蔓延开来的、绝对的、吞噬一切生机的“空无”之寒。仿佛连思维本身,都要被冻结、被抽离、被溶解在这片永恒的寂静里。
史磊抱着阿蛮,在进入蚀源裂隙的瞬间,就彻底失去了所有方向感和时间感。没有坠落,没有上升,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漂浮。视线所及,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紫黑色“浓雾”。这雾气并非实质,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流动的“虚无”具象化,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蚀”之气息,比星门核心里渗透进来的那丝破界锥能量要纯粹、要古老亿万倍!
嗡……
胸口的昆仑玉扣散发出微弱的、带着悲怀的乳白光晕,勉强撑开一个不足半米直径的稀薄光球,将两人护在其中。光球外壁与紫黑色的蚀源雾气接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玉扣传递来昆仑山魂最后一丝守护意志的悲鸣,它正在被这万恶之源的力量飞速消磨!
“磊…哥…好…冷…” 阿蛮蜷缩在史磊怀里,牙齿都在打颤。她体表本能逸散的紫晶光芒,此刻却成了蚀源雾气最贪婪的猎物!无数细微的、如同黑色触手般的蚀源气息,疯狂地缠绕、吮吸着那些紫晶光点!每一次吮吸,都让阿蛮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紫晶眼眸中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一分。她的紫晶之种,仿佛遇到了最致命的克星,又像是被同源之物疯狂吞噬!
史磊自身的情况同样糟糕到了极点。紫金道心内那粒原点黯淡无光,几乎感应不到。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体内那点仅存的、源自血脉和昆仑印记的微弱力量,包括生命力本身,都像是暴露在烈日下的水滴,正在被这无处不在的蚀源气息丝丝缕缕地抽离、湮灭!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死亡的冰冷,正迅速蔓延全身。
这里,就是母亲所说的“蚀源裂隙”?彼岸之蚀的真正源头?父亲最后守护的地方?史磊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哪里是什么空间,这分明是万物归寂的坟场!是连存在本身都要被抹消的绝域!
“撑住…阿蛮…” 史磊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拼命地调动着几乎枯竭的意志,试图引动玉扣的力量,试图感应紫金道心,试图为阿蛮分担一丝痛苦,但收效甚微。蚀源的力量层级太高了,高到足以碾压一切常规的能量和法则!
就在玉扣的光晕即将彻底熄灭、史磊的意识都因力量的飞速流失而开始模糊的刹那——
咚!
他的脚,触碰到了某种坚实的东西。
不是流动的雾气,而是冰冷的、带着某种粗糙纹理的地面!
史磊精神猛地一振!他抱着阿蛮,踉跄着向前踏出一步。脚下传来的坚实触感,在这片永恒的虚无漂浮中显得如此突兀而珍贵!
玉扣的光晕似乎也因接触地面而稍微稳定了一丝。借着这微弱的光芒,史磊艰难地低头看去。
脚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由凝固的黑色琉璃构成的“大地”。地面并非平整,而是布满了无数扭曲的、如同巨大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般的沟壑。这些沟壑深邃黑暗,散发着比周围雾气更浓郁的蚀源气息。
而就在他们落脚点前方不远处,一块巨大的、断裂的黑色石碑,如同墓碑般孤零零地矗立在凝固的“琉璃大地”之上。
石碑的材质与地面相同,但更显古老和斑驳。它断裂的上半部分不知所踪,只留下半截残躯,断口处犬牙交错,充满了暴力破坏的痕迹。石碑的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密的、纵横交错的深刻划痕,像是被某种极其锐利的爪子无数次疯狂抓挠过。
史磊的目光,瞬间被石碑底部吸引!
在那里,在无数爪痕的覆盖下,一个用某种暗红色物质涂抹而成的、极其巨大而扭曲的符号,正散发着微弱却无比顽强的不祥光芒!
那符号的形状,像是一只狰狞的、倒悬的、由无数扭曲触手构成的竖瞳!竖瞳的中心,是一个不断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紫色漩涡!
仅仅是注视这个符号,史磊就感到灵魂一阵剧烈刺痛,紫金道心深处那粒原点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一股源自亘古的、纯粹的、对一切有序存在饱含恶意的毁灭意志,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这是蚀源本源的印记!
“呃啊!” 史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强行移开视线。阿蛮更是痛苦地蜷缩起来,体表的紫晶光芒被那符号散发的恶意压制得几乎熄灭。
“这…就是蚀源的源头标志?” 史磊心中骇然。父亲最后守护的,就是对抗这东西?
他强忍着灵魂的不适,目光扫过石碑的其他部分。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爪痕之下,似乎还覆盖着一些模糊的、更为古老的刻痕。那些刻痕的线条更加规整,带着一种苍凉厚重的气息,与蚀源竖瞳符号的扭曲疯狂格格不入。隐约能辨认出一些类似星图轨迹、能量节点以及…某种巨大环状结构的轮廓?
“这是…星门的设计图?或者…封印蚀源的方法?” 史磊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随即又沉了下去。这些古老的刻痕早已被蚀源的力量侵蚀得模糊不清,更是被后来者(很可能是蚀源本身)用疯狂的爪痕彻底覆盖、破坏!
父亲…就是在这里,与这蚀源的象征对抗?守护着这些可能记载着对抗方法的古老信息?
就在这时——
嗡!
史磊胸口贴身收藏的那片染血的作战服残片,再次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同时,他体内那几乎被蚀源气息完全压制、濒临消散的昆仑印记,似乎被这灼热感引动,艰难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的、却无比熟悉的血脉牵引感,从石碑后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紫黑雾气中传来!
史磊猛地抬头,心脏狂跳!是父亲?!父亲还在这里?!
他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抱着意识都有些模糊的阿蛮,踉跄着绕过那块散发着恐怖恶意的残破石碑,朝着血脉感应的方向走去。
玉扣的光晕在蚀源雾气的侵蚀下忽明忽灭,只能照亮前方不足一米的范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力量的流失感越来越强。
走了不过十几步,史磊的脚步猛地顿住!
玉扣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前方地面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依旧是凝固的黑色琉璃大地,但地面上,却布满了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凝固的、呈现出深紫近黑色的血迹!这些血迹覆盖的范围极大,形成一片惨烈的泼洒状,仿佛有人曾在这里遭受重创,血如泉涌!
而在那片紫黑色的血泊中心,一个清晰无比的、由鲜血勾勒的掌印,深深地印在地面之上!
掌印五指箕张,指关节的轮廓清晰可见,甚至能感受到按下去时那决绝的力量!掌印边缘的血迹有拖拽的痕迹,仿佛手掌的主人曾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
史磊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掌印上,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那掌印的大小、轮廓…与他记忆中父亲的手掌,一模一样!
“父亲…” 史磊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这片血泊…是父亲的!父亲曾在这里浴血奋战,重伤垂死!那掌印,是他最后留下的印记吗?
他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个染血的掌印。指尖距离地面尚有寸许,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凝固血痕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深紫近黑的掌印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紫金色光芒,如同沉眠的星火被唤醒,骤然亮起!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穿透蚀源黑暗的顽强意志!
紧接着,那点紫金光芒脱离掌印,化作一道极其纤细的光线,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射向史磊的眉心!
史磊根本来不及反应!
嗤——!
紫金光束瞬间没入他的眉心!
轰——!!!
史磊的脑海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精神炸弹!无数破碎的画面、混杂着极致痛苦、刻骨思念、滔天愤怒与最后一丝守护执念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入他的意识!
画面闪烁:
巨大的、流淌着紫金色星砂的星门核心在眼前崩塌,恐怖的蚀源黑潮从中喷涌而出!(绝望!)
一个模糊却无比伟岸的身影(母亲?!)燃烧着生命,化作一道贯穿时空的流光,试图堵住崩塌的缺口!(“不——!” 撕心裂肺的怒吼!)
无数扭曲的、由蚀源构成的黑暗怪物,如同潮水般从裂隙中涌出,疯狂攻击着星门核心残骸!(守护!死战不退!)
染血的作战服,手指在剧痛中颤抖着,在夹层内侧刻下那歪歪扭扭的血字警告!(“勿信…焱…门非…归途…彼岸…蚀…源…” 刻骨的恨意与警示!)
最终画面:残破石碑上那倒悬的蚀源竖瞳符号爆发出灭世般的黑光!一只由纯粹蚀源构成的、遮天蔽日的恐怖巨爪,撕裂紫黑雾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画面视角(父亲!)悍然拍落!视野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吞噬!(“小…石…头…” 最后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充满无尽眷恋与不甘的意念…)
“呃啊啊啊——!!!”
史磊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猛地抱住头颅,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米般蜷缩在地!巨大的痛苦和父亲临死前那刻骨铭心的绝望冲击,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阿蛮被他无意识松开,滚落在一旁,发出微弱的呻吟。
那些画面,那些情感…是父亲最后时刻的记忆碎片!是他用残存的力量和意志,烙印在自己鲜血之中,留给后来者(留给儿子)的警示与遗言!
父亲…看到了母亲为堵住蚀源爆发而牺牲!他独自在蚀源裂隙中死战,对抗着无穷无尽的蚀源怪物!他留下了血字警告!他最终…倒在了那蚀源竖瞳的恐怖力量之下!
“史焱…蚀源…竖瞳…” 史磊蜷缩在冰冷的黑色大地上,指甲深深抠进地面(却无法留下任何痕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紫金双眸因极致的痛苦和仇恨布满了血丝!父亲的死,母亲的牺牲,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史焱的背叛和这万恶的蚀源!
就在这时,他紫金道心深处,那粒在父亲记忆冲击下几乎破碎的原点,却在那股纯粹的、带着守护执念的紫金血脉力量(父亲最后遗留)的融入下,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原点没有壮大,反而变得更加凝实、内敛,核心处,一点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稳固的紫金光芒顽强地亮起!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带着“守护”与“净化”意境的能量,艰难地从原点中滋生出来,如同在沙漠中钻出的嫩芽,瞬间流遍史磊枯竭的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虽然微弱得可怜,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秩序”属性,竟让周围那疯狂侵蚀他生命力的蚀源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和排斥!
同时,一股清晰无比的、指向这片紫黑血泊更深处的空间坐标信息,如同烙印般,随着这股新生的力量,浮现在史磊的脑海!
父亲最后的意念,不仅传递了记忆和仇恨,更是在用他残存的血脉力量,为他指引了一条路!一条可能通往母亲所说的“心钥”、或者父亲最后守护之地的路径!
史磊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紫金眼眸,死死地盯向血泊深处那片翻滚的、更加浓郁的蚀源黑雾!
那里,是父亲指引的方向!
他挣扎着爬起身,踉跄着抱起意识模糊的阿蛮。体内那丝微弱却顽强的紫金力量艰难地抵抗着蚀源的侵蚀。胸口的玉扣似乎也感应到了他体内新生的力量,黯淡的光晕稍微稳定了一丝。
“父亲…母亲…” 史磊的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伤,却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们的债…我来讨!你们的路…我接着走!”
他不再看那残破的石碑和倒悬的竖瞳,抱着阿蛮,一步一个血印(力量反噬的虚脱感让他口鼻再次溢血),朝着父亲用生命最后指引的、那片更加深邃的蚀源黑暗,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