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双掌如覆泰山般重重下压,聚义厅内喧嚣声浪瞬间凝滞,唯有酒碗碰撞的余韵在梁柱间震颤。他望着晁盖与吴用眼底未熄的豪情,语气却如春水般温和:\"晁保正、吴先生,二位乃郓城翘楚,白身未染牢狱灾。我梁山扯旗造反,做的是诛九族的勾当,实不愿见二位深陷囹圄。\"
\"王寨主这话折煞我等!\"晁盖虎目圆睁,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拍在檀木桌上,震得酒碗里的酒水飞溅而出,浸湿了前襟的粗布衣襟,\"某身为东溪村保正,见多了官府鱼肉百姓!去年郓城县衙强征三倍赋税,多少老弱饿死街头?某岂能再忍这世道!\"
吴用握着折扇的指节微微发白,扇骨叩击掌心发出清脆声响,眉间皱纹如刀刻般深邃:\"我在私塾教书,常给孩子们讲忠义之道。可如今官府横征暴敛,忠义何存?王寨主举义旗为百姓谋活路,我等若此时退缩,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王伦疾步跨过满地酒盏,粗粝的手掌牢牢扣住二人手腕,掌心蒸腾的热气仿佛要透过肌肤灼烧进血脉:“晁保正守护一方百姓,吴先生教书育人传忠义,这清白名声比梁山的聚义厅更金贵!”他忽然扯开衣襟,从贴身内袋掏出钱袋,沉甸甸的分量带着体温,他日若被奸人所迫...”话音未落,已将钱袋狠狠塞进晁盖掌心。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漫上山寨,晁盖攥着钱袋的指节泛白,吴用望着王伦被火把勾勒出的剪影,那身影比白日里高大了数倍。山道上碎石硌脚,可身后梁山泊的灯火却愈发亮堂,仿佛要将这沉沉黑夜烧出个窟窿。忽听吴用驻足长叹,折扇轻点天际残月:“能容天下豪杰,能拒无妄牵连,此等胸襟...他日必掀翻这混沌乾坤!”
转身面对柴进时,王伦抱拳躬身,神色凝重:\"大官人金枝玉叶,身份显贵。若因梁山之事累及柴氏宗祠,王某万死难辞其咎。\"柴进抚须大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怅惘:\"王寨主多虑了...只是这世道,终究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当夜,王伦亲自执火把,目送渡船载着柴进消失在烟波浩渺的水寨渡口。
待宴席重归热闹,王伦目光扫过马勥、马劲兄弟:\"听闻二位来自江陵?不知缘何落草?\"马勥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如破锣:\"小的时候瘟疫夺走爹娘性命,我兄弟俩跟着盐帮讨生活。在襄州听闻朝廷押运岁币,便纠集几个汉子...\"
\"谁料其中一人临阵怯逃,竟向官府告密!\"马劲突然拍案而起,震得酒盏叮当乱响,\"千余官兵围上来时,我们兄弟以为要葬身荒野...\"滕戣猛然起身,腰间短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古铜色的脸庞愈发狰狞:“那日我兄弟随袁朗寨主路过,远远就听见杀声震天!五百弟兄嗷嗷叫着冲进官兵阵中,刀光剑影里,血沫子喷得比下雨还急!”他猛拍胸膛,震得铠甲上的铜钉哗哗作响,“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这俩兄弟早成了官府的刀下亡魂!”
王伦“嚯”地站起身,酒爵重重砸在案几上,琥珀色的酒水飞溅而出:“好!好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他抓起酒坛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水顺着嘴角流淌,“滕氏兄弟义救豪杰,马氏兄弟敢劫岁币,这等胆魄,不愧是从江陵码头杀出来的狠角色!”说罢,他大笑着指向二人,声若洪钟,“今日得见江陵四虎齐聚,我梁山泊的旗杆,怕是要被这股虎气压得直晃!”
王伦听得血脉偾张,猛灌一口烈酒:\"好!都是血性汉子!\"他望向滕氏兄弟,又忆起二人怒揍漕运使的壮举,不禁抚掌大笑:\"江陵双虎之名,今日总算得见真章!\"
几日后,梁山泊码头薄雾弥漫。朱贵背着行囊,眼眶泛红:\"哥哥放心,我定会打探到有用消息!\"王伦紧紧握住他的手,反复叮嘱:\"江湖险恶,万事小心。若遇险境,速速回山!\"另一边,李助执意要回江陵:\"漕运线上豪杰无数,我定要为梁山招揽栋梁!\"他与侄儿李懹抱拳离去,马蹄声渐渐消散在晨雾中。
十几天后,朱贵手下喽啰快马加鞭送回消息,\"史家庄...被烧了!\"将书信递给王伦。信中所言触目惊心:李吉察觉被监视,竟与嗜赌奴仆勾结,偷出史进与少华山来往书信,向官府告发。史进火烧庄园,手刃叛徒后,毅然投奔少华山。
王伦握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眼前浮现出史进年少英武的模样。\"传令下去,召回华阴县所有探子。\"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将此事记入《梁山鉴戒录》,让后世兄弟都记住——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正当梁山上下沉浸在悲愤中时,柴进派人送来二十余匹骏马。马厩里,膘肥体壮的战马昂首嘶鸣,蹄声踏碎夜色。王伦轻抚马鬃,对身旁的杜迁道:\"五十余匹战马,虽不算多,但终是个好开端。派人去青州、大名府,暗中联络马商。\"
夜色渐深,王伦独自登上聚义堂。山风呼啸而过,远处火把连成蜿蜒的光带,那是巡山的喽啰在值守。他望着满天星斗,思绪飘向远方——江陵的李助是否已找到豪杰?少华山的史进可还安好?这世道的黑暗如墨,但只要梁山的星火不熄,终有照亮人间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