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审判,如同平地惊雷,震动了整个大梁朝堂。
端王萧景琰,这位曾经温润如玉、备受尊崇的亲王,其豺狼之心、滔天罪孽被彻底揭开!弑杀皇子、构陷忠良、勾结外敌、谋刺妃嫔……桩桩件件,罄竹难书!那被强行堵回喉咙的“皇位本该……”的嘶吼,更是在无数人心中埋下了惊疑的种子,却又被帝王雷霆般的威压死死按在了尘埃里。
褫夺封号!宗谱除名!押入天牢!待明正典刑!
尘埃落定,却余波未平。
三日后,天牢最深处,阴森死寂。
厚重的玄铁牢门缓缓开启,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王德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托盘的太监。托盘之上,别无他物,唯有一道刺目的、象征着帝王最终裁决的明黄——三尺白绫。
昔日尊贵的端亲王,如今身着肮脏的囚服,蜷缩在铺着霉烂稻草的角落。镣铐沉重,锁住了他的四肢,也锁住了他所有的野心与疯狂。他头发蓬乱,眼窝深陷,脸上布满污垢和绝望的死灰。金銮殿上的癫狂嘶吼仿佛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此刻的他,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脚步声惊动了他。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转动,当看清王德顺和他身后托盘上的东西时,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他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手脚并用,惊恐地向墙角缩去,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声,“萧珩!让他来见我!我是他皇叔!是太祖血脉!他不能!他不能这样对我!!”
王德顺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块肮脏的抹布,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庶人萧景琰,接旨吧。”
没有冗长的宣判,没有虚伪的怜悯。只有这冰冷的宣告和那象征着终结的白绫。
“不——!!”萧景琰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拼命挣扎!然而,两名孔武有力的狱卒如同铁塔般上前,轻易地将他死死按住!
王德顺上前一步,亲自拿起那卷柔软却致命的绸缎。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执行公务般的漠然。
“王爷,哦不,庶人萧景琰,”王德顺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刀,扎进萧景琰最后的意识,“您千不该万不该,动了陛下心尖上的人,还妄图……染指那不该属于您的位置。黄泉路上,想想那些因您而死的冤魂吧。沈家几十口……还有那个玉雪可爱的小皇子……”
萧景琰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布满血丝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沈家……那个孩子……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王德顺手腕一抖,柔软的白绫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迅速而精准地打了一个死结!
“呃……嗬嗬……”萧景琰的眼珠瞬间暴突,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可怖声响!他徒劳地蹬踹着双腿,双手死死抠向颈间的白绫,指甲在粗糙的绸缎上划出血痕!
王德顺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那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终,那双曾充满野心与算计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无边的空洞与死寂。
曾经翻云覆雨、搅动朝堂的端王萧景琰,如同一滩烂泥,无声无息地瘫倒在散发着霉味和死亡气息的稻草堆上。
王德顺仔细检查了脉搏和气息,确认无误后,才对着身后的太监挥了挥手。
“回禀陛下,罪人萧景琰,已伏法。”
又三日,天朗气清。
揽月轩庭院内,金菊尚有余韵。沈清漪身着素雅的月白色宫装,未戴珠翠,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她站在廊下,望着澄澈如洗的碧空,阳光落在她脸上,却化不开眉宇间那沉淀了十数载的沉重。
“圣旨到——!”
王德顺那特有的、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在揽月轩外响起。不同于以往的平静,今日这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庄重。
沈清漪的心,猛地一颤。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带着玉桃和所有宫人,步履沉稳地走到院中,对着手捧明黄圣旨、肃然而立的王德顺,缓缓跪拜下去。
“臣妾沈清漪,恭聆圣谕。”
庭院内鸦雀无声,所有宫人皆屏息垂首。
王德顺展开圣旨,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帝王意志的威严,回荡在揽月轩的每一个角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查前端王萧景琰,身为宗室,世受国恩,然不思忠君报国,反怀豺狼之心!阴结党羽,构陷忠良,残害皇嗣,祸乱宫闱!更丧心病狂,勾结外敌,意图倾覆社稷!其罪滔天,罄竹难书!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着,追削其亲王封号,废为庶人!宗谱除名,永世不得入宗庙!其府邸查抄,党羽按律严惩,绝不姑息!以儆效尤,彰我朝纲!”
冰冷的判决,宣告着那个恶魔最终的结局。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沈清漪的心上,却又带来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茫。
王德顺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那语调陡然变得肃穆而……带着一丝沉痛的抚慰:
“溯及永和三年旧案。前五品文官沈明远,清廉正直,忠君体国,其满门蒙冤,实为奸佞构陷!今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朕心甚痛!特旨昭告天下,为沈氏一门平反!”
“追赠沈明远为光禄大夫、太子太保,谥号‘文贞’!”
“追赠其兄为……”
“赦免所有受牵连之沈氏亲族!即刻释放尚存之流放男丁,优抚安置!召回没官女眷,归还自由!发还沈家祖宅、田产及一切被抄没之财物,由沈氏族人承继!”
“钦此——!”
“轰——!”
那最后“平反昭雪”、“追赠”、“赦免”、“发还”的字眼,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又如同驱散阴霾的暖阳,狠狠劈开、又瞬间照亮了沈清漪心中那积压了十数载、沉重得几乎要将她压垮的黑暗!
父亲!母亲!兄长!沈家几十口枉死的冤魂!
你们……听到了吗?
朝廷的圣旨!天子的金口玉言!宣告着沈家的清白!洗刷着沈家的耻辱!
那些被践踏的尊严,那些被剥夺的生命,那些流落天涯、受尽屈辱的族人……终于,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沈清漪的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那滚烫的泪水,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十数年的隐忍,十数年的血泪,十数年在深宫地狱中挣扎求存、步步为营的仇恨与算计……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应!终于……得偿所愿!
“臣妾……沈清漪……”她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代沈氏满门……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叩,是替冤死的父亲母亲!
这一叩,是替屈辱而亡的兄长!
这一叩,是替所有流离失所、受尽磨难的沈家族人!
这一叩,更是替那个曾经天真烂漫、一夕之间从云端坠入地狱,被迫以仇恨为甲、以谋略为刃,在这吃人深宫中浴血重生的……沈清漪自己!
玉桃和宫人们早已泪流满面,跟着深深叩拜下去。
王德顺看着地上那因极力压抑悲恸而微微颤抖的身影,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上前一步,双手将那份重逾千斤的圣旨,恭敬地递到沈清漪面前:
“昭妃娘娘,请接旨吧。陛下口谕,沈家忠魂,天地可鉴。望娘娘节哀,保重凤体。”
沈清漪缓缓抬起泪痕交错的脸,伸出微颤的双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接过了那卷明黄的圣旨。那薄薄的绢帛,此刻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承载着她整个家族的血泪与荣辱!
“谢陛下……谢王总管……”她的声音依旧哽咽,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坚定。
圣旨被沈清漪亲手供奉在揽月轩正殿最显眼的位置。她屏退了所有人,独自立于殿中。
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清冽的气息。
沈清漪缓缓走到香案前,案上供奉着那道明黄的圣旨。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绢帛,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直抵心底。
她闭上眼。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雨潇潇的午后。
官兵如狼似虎地撞开沈府朱红的大门,父亲被粗暴地拖走时那绝望而悲愤的眼神,母亲投缳前紧紧握住她小手的那最后一点温热,兄长们被铁链锁着、一步一回头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掖庭冰冷的石板地,老嬷嬷刻薄的咒骂,贵妃苏晚晴那看似温婉实则阴毒的笑容,刘德全那令人作呕的触碰……还有重生归来时,那杯被她主动饮下的毒酒……
一幕幕,一帧帧,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那些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痛楚、屈辱、仇恨与绝望,此刻如同被这圣旨的光芒唤醒,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燃烧到极致后的冰冷灰烬,以及灰烬深处,那涅盘重生的、永不磨灭的意志!
“父亲,母亲,兄长……”她的声音低哑,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告慰亡灵的肃穆,“你们……安息吧。”
“沈家的血仇,女儿……替你们报了!”
“沈家的清名,女儿……替你们讨回来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鬓边那支素雅的白玉簪。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遗物,入掖庭时,她偷偷藏在了鞋底,才得以保全。十数年来,她从未在人前戴过,只在无数个不眠的深夜里,独自摩挲。
“女儿……没有辱没沈家的门楣。”
这句话轻如叹息,却重逾千钧。
压在心头十数年的血海深仇,那座名为“复仇”的沉重冰山,在这一刻,伴随着端王的伏诛和这道平反圣旨,终于轰然融化、消弭。
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淡淡疲惫的巨大轻松感席卷了全身,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然而,在这轻松之下,却并非一片坦途的喜悦,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洞悉了宫廷本质的清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
复仇完成了。
然后呢?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穿透紧闭的殿门,仿佛望向那重重宫阙的深处。
贵妃苏晚晴倒了,刘德全死了,皇后废了,端王伏诛了……那些曾经将她推入深渊的仇敌,都已烟消云散。
可这深宫,这权力的漩涡,何曾有过真正的平静?
皇帝萧珩……他对自己,究竟是真情,还是利用?那份在生死与共、患难相扶中滋生的情愫,在失去了共同敌人之后,又将走向何方?
麟儿还小,他的太子之位,又将引来多少新的明枪暗箭?
还有那些蛰伏在暗处,或许从未浮出水面,或许正等着她松懈之时扑上来的新敌人……
复仇的终点,并非解脱的彼岸,而是另一段更加凶险、更加莫测的征途的起点。
沈清漪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暗示可能的新危机或未来子嗣斗争)。她的眼神,在告慰亡灵的哀伤褪去后,重新变得锐利、清醒、如同淬炼过的寒冰。
前路,并非坦途。
当夜,揽月轩。
玉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走进寝殿,却见沈清漪并未安寝,而是坐在窗边,对着那供奉圣旨的方向,静静地出神。昏黄的烛光映着她侧脸柔和的线条,却掩不住眼底那深沉的思虑。
“娘娘,夜深了,喝了安神汤早些歇息吧。”玉桃轻声劝道。
沈清漪回过神,接过汤碗,指尖感受到温热的瓷壁,却暖不进心底。她小口啜饮着,目光依旧落在虚空。
“玉桃,”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你说,这深宫……是不是永远都没有真正安宁的一天?”
玉桃微微一怔,随即低声道:“娘娘如今大仇得报,沈家沉冤昭雪,又有小皇子傍身,圣眷正浓……已是极好了。”
“极好?”沈清漪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带着淡淡讽意的弧度,“是啊,表面看,是极好了。”
她放下汤碗,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可本宫今日接旨时,分明看到……”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洞悉的寒意,“长春宫(苏贵妃旧居,现空置)的角门处,有个新晋的贵人(丽妃或其他),正扶着宫女的手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揽月轩的方向。那眼神……可算不得友善。”
玉桃心头一凛:“娘娘是说……”
“还有,”沈清漪的目光更加幽深,“陛下今日虽下旨为沈家平反,追封厚赠,可对当年构陷沈家的具体执行者,尤其是……国丈陈嵩及其残余党羽,却只是含糊地一笔带过,只说‘按律严惩’。国丈虽已失势,但百足之虫……”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玉桃已经明白。端王虽死,但当年依附他、参与构陷沈家的势力,尤其是废后陈氏的父亲国丈陈嵩一党,并未被彻底清算!这些人,如同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反噬!
“更何况,”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北境烽火未熄。睿王持天子剑北上,徐莽挂帅,秦烈辅佐……此去,是力挽狂澜,还是……埋下新的祸根?端王临死前那句未吼完的话……这皇位本该……”
她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芒!
“娘娘!”玉桃的声音带着惊惶的提醒。
就在这时!
“哐当!”
殿外庭院中,忽然传来一声铜盆坠地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一个小宫女惊恐的尖叫!
“啊——!有……有蛇!!”
蛇?!
深秋寒夜,揽月轩守卫森严的庭院里,怎么会有蛇?!
沈清漪和玉桃脸色同时一变!
压在心头多年的家族血仇虽已得报,沉冤虽已昭雪,但这深宫的血雨腥风,从未停歇!新的危机,已然如同这深秋的夜露,悄无声息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