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被封得如同铁桶。宫门紧闭,禁军甲胄森然,长戟寒光闪烁,隔绝了内外一切窥探。庭中跪满了面色惨白、抖如筛糠的宫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恐惧和绝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王德顺负手立在阶上,那张惯常波澜不惊的老脸,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眼神扫过阶下众人,如同刮骨的钢刀。
“说!”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每一个人的骨髓,“那邪物,是谁埋的?何时埋的?受何人指使?若有半字虚言——”他目光陡然一厉,如同毒蛇吐信,“阖宫上下,皆以同谋论处,立斩不赦!”
最后四个字,如同丧钟敲响!跪在最前排的几个小宫女瞬间崩溃,瘫软在地,发出压抑的呜咽。死亡的阴影,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一个人头顶。
王德顺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探针,精准地、缓慢地扫过一张张惊惶绝望的脸。最终,那锐利如鹰隼的视线,死死钉在了人群后排角落里一个几乎缩成一团的身影上——春杏!
她跪在那里,头埋得极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瘦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牙齿咯咯作响,汗水混合着泪水,糊满了她肮脏的脸颊。在她身下的青砖地上,赫然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竟已吓得失禁了!
“你,”王德顺的食指,如同索命的判官笔,精准无误地点向春杏,“叫什么名字?在揽月轩做什么差事?”
被点名的瞬间,春杏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一哆嗦,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般的惊叫!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拖出来!”王德顺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两名如狼似虎的御前太监立刻上前,毫不怜惜地抓住春杏瘦弱的胳膊,如同拖拽一袋破布,将她从人群中硬生生拖了出来,狠狠掼在王德顺面前的青砖地上!
“啊!”春杏发出一声痛呼,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咱家再问你一遍,”王德顺俯视着地上这摊烂泥,声音冷得能冻裂骨髓,“揽月轩后院那堆枯枝败叶下的东西,是不是你埋的?”
“不……不是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春杏语无伦次地哭喊,头摇得像拨浪鼓,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王德顺眼中寒光一闪,不再废话,只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打。”
一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太监立刻上前,手中赫然多了一条浸过盐水、油光发亮的牛皮鞭!鞭梢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春杏单薄的背脊上!
“啪——!”
皮开肉绽!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划破揽月轩死寂的上空!春杏背上那件粗布衣裳瞬间破裂,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狰狞地绽开,鲜血迅速洇透了布料!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所有的神经!
“说不说?”王德顺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奴婢……冤枉……”春杏痛得蜷缩成一团,声音破碎。
“啪——!”
“啪——!”
“啪——!”
一鞭!两鞭!三鞭!鞭鞭到肉,毫不留情!皮肉撕裂声、骨骼闷响声、春杏那非人的、濒死般的惨嚎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鲜血飞溅,染红了青砖,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庭院里玉兰的冷香!廊下跪着的宫人有的直接吓晕过去,剩下的也抖得如同风中残烛,面无人色。
沈清漪被茯苓和秋菊搀扶着,坐在廊下临时搬来的圈椅里,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地闭着眼,仿佛不忍看这残酷的一幕。唯有那紧握着扶手的、指节泛白的手指,泄露着她内心翻涌的冰冷杀意。苏晚晴,听着!这惨嚎,是你爪牙为你奏响的丧钟前奏!
十鞭过后,春杏已经叫不出声了,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倒气声,如同破败的风箱。她像一滩烂泥般瘫在血泊里,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意识已然模糊,只有身体还在本能地抽搐着。
王德顺挥了挥手,执鞭的太监退下。他踱步到春杏面前,蹲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春杏血肉模糊的脸。
“疼吗?”他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这点疼,比起诛九族的剐刑,如何?”
“诛……九族……”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惊雷,劈在春杏濒临溃散的意识上。她涣散的眼瞳猛地聚焦了一丝,巨大的恐惧压过了肉体的剧痛。
“想想你的老娘,”王德顺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春杏最脆弱的心防上,“想想你那个刚满六岁、还在村口玩泥巴的弟弟……他们可都在老家,眼巴巴等着你捎钱回去呢……”
春杏的瞳孔骤然收缩!老娘……弟弟……村口……碧荷姑姑那冰冷刺骨的威胁再次在耳边炸响:“……事情办妥,你老娘和弟弟就能活命……若办砸了……你们全家,就等着在乱葬岗团聚吧!”
“不……不……”她发出绝望的呜咽,血沫从嘴角溢出。
“现在招了,供出主谋,”王德顺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或许还能戴罪立功,保住你老娘和弟弟一条贱命。若再嘴硬……”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寒冰碎裂,“咱家保证,不出三日,你全家老小的脑袋,就会挂在城门口风干!”
老娘……弟弟……风干的脑袋……
碧荷姑姑……长春宫……
不!她不能死!她全家不能死!
“我说!我说!!”春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嘶哑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叫,涕泪和着鲜血横流,“是……是长春宫!是贵妃娘娘宫里的碧荷姐姐!是她!是她逼我干的!”
终于吐出来了!如同泄洪的闸门!
揽月轩内一片死寂!所有宫人惊骇欲绝地看向血泊中的春杏,又惊恐地望向长春宫的方向!长春宫!苏贵妃!
王德顺眼中精光爆射,猛地直起身:“碧荷?苏贵妃的心腹大宫女碧荷?她如何指使你?何时?何地?给了你什么?那邪物又从何而来?给咱家——一字不漏,说清楚!”
“是……是……”春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不上剧痛,断断续续地哭诉,“就在……就在主子迁入揽月轩的第二天夜里……碧荷姐姐……她……她悄悄把我叫到长春宫后头的夹道里……塞给我一包东西……就是用油布包着的……那个……那个布偶……还有……还有五两银子……”
“她……她说……让我趁着夜里没人……埋到揽月轩后院……最不起眼的角落……埋在……埋在枯枝败叶下面……她说……说事成之后……再给我老娘和弟弟十两银子……保他们平安……”
“她还说……要是……要是我不干……或者走漏风声……就……就让人把我全家……都……都弄死……丢……丢乱葬岗喂狗……”春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巨大的恐惧和盘托出后的虚脱让她几乎再次昏厥,“奴婢……奴婢不敢不从啊王公公!奴婢是被逼的!求公公明鉴!饶我老娘和弟弟一命吧!”
人证!口供!
矛头直指长春宫!直指苏贵妃的心腹碧荷!
王德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一直沉默侍立在沈清漪身后的赵德海。赵德海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从怀中极其郑重地取出那张折叠整齐的誊抄纸,双手呈给王德顺,声音清晰而沉稳:
“禀王公公,这是奴才奉命查证的内务府库档记录。上面清楚记载,长春宫大宫女碧荷,于沈才人迁入揽月轩前三日,亲自支取盘金线三钱!用途登记为:修补贵妃旧年御赐金线绣品。”
王德顺一把抓过那张纸,锐利的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碧荷、盘金线、三钱!日期、用途,清清楚楚!他猛地又看向地上那个被重新包裹起来的油布包,厉声道:“打开!”
一名太监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再次剥开油布,露出那个狰狞的巫蛊人偶。
王德顺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瞬间锁定在人偶脖颈处那道不甚明显的缝线上!他亲自上前,不顾那污秽,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那根线头,用力一扯!
一小截染着污泥和暗红血渍的丝线被扯了出来!
王德顺将那截线,以及誊抄记录上“盘金线”的字样,并排举到眼前。在午后明亮的光线下,那截线虽然污浊,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其独特的金色光泽和坚韧的质感!与誊抄纸上所记载的“盘金线”特征,完美吻合!
人证!物证!时间!地点!动机!
一条清晰、冰冷、致命的证据链,如同淬毒的绞索,已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死套住了长春宫的脖颈!
王德顺捏着那截金线和誊抄纸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揽月轩的宫墙,遥遥望向长春宫那金碧辉煌的飞檐方向,眼神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森寒与凝重。
“来人!”王德顺的声音如同冰封的河面裂开一道缝隙,带着刺骨的寒意,“将此人犯春杏,严加看管!伤可治,命须留!她若死了,你们提头来见!”
“赵德海,带上这张誊抄记录,随咱家走!”
“其余人等,原地待命,擅动者——杀!”
他最后看了一眼脸色苍白、闭目靠在椅中的沈清漪,目光复杂难辨,随即猛地转身,袍袖带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地朝着长春宫的方向而去!那背影,如同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冰山,每一步都踏在即将掀起滔天血浪的悬崖边缘!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蛇,在“巫蛊现世”的惊雷之后,再次以恐怖的速度传遍六宫!
指认长春宫!
人证物证俱在!
铁证如山!
整个后宫,瞬间被更巨大的恐惧和哗然所吞噬!无数道目光,带着惊骇、探究、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向那风暴中心的长春宫!
长春宫华丽的正殿内,那价值千金的沉水香,此刻再也压不住苏晚晴骤然失色的脸庞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心动魄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