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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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相旬睡醒后是一张死人脸,两眼微微眯起来,上下的睫毛尾巴贴在一块,放松的脸色出现几个印痕,是下边的文件夹压出来的,袖口的扣子也在他嘴角添了个圆形。
没有任何生气的一张脸,无欲无求的一张脸,徐川看见能萎的一张脸。
一只手抬起来,去摸严相旬脸上的印子,他撇过脸,躲开了。
“你怎么进来的?”严相旬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里边的红血丝在白皮肤的衬托下很明显,他瞪着徐川,眼睛里边的血丝似要爆开,流出鲜血。
“门没关。”徐川说着还指了下门,仿佛这样严相旬就能理解他不是通过爬窗户等非法手段闯进来的。
“……”严相旬说的不是这个,算了。
“你把我拉回来。”徐川说着把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递给他。
严相旬低头看了一眼,接过手机,当着徐川的面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回来。
徐川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吧,很累,不想吵架。
严相旬难得这么听话,徐川的心情好转了点,他摸了下严相旬的耳垂,又去摸他的喉结,严相旬对他爱搭不理,躲来躲去,但也躲不掉。
徐川看出来他很累,脸色带黑,嘴唇发白。他绕到严相旬后边,轻轻给人捏着肩膀。
严相旬坐姿懒散,腰没停止,衣服领子往下松,他站在后边,透过领子与胸口隔着的细缝往下看,看见了一对浅红色的点。
手痒,想摸,想捏,想扯。
徐川一双承载着诡计的手将要伸进他衣领时,突然被严相旬一句话吓回去了。
“来找我干嘛?”严相旬说话没力气,声音哑哑的。
严相旬问他,他也问严相旬:“你昨晚在哪睡的。”
“……”严相旬很想说一句:关你屁事。
“我昨晚也没睡好,你删我了,我有点怕,今天旷工跑来找你,饭也没吃。”
严相旬斜眼瞧着卖可怜的徐川,一脸精神倍儿棒,说的话跟放屁似的。
徐川蹲下身子,把严相旬的手拉过来,嘴唇蹭着他的掌心,说话时热气喷在上边,“你昨晚在哪睡的?”
“包姨那。”
“为什么不回家?”
“她死了。”
徐川松开他的手,抬头看他,他一双眼睛里边没有光,眼珠子也没以前那么黑,不知道是不是逆着光,他的眼瞳发灰,里边有愁、有伤心,却不明显,却在堆积凄凉。
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能勾起不好回忆的秋风扫过脸的那种凄凉。
“你不开心吗?”
严相旬不再看他。
“你赢了,徐川。”
他听到他冷冷的说:“该开心的不是你吗?”
“讨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人,是你。”
“我可从来没说过。”
徐川站了起来,眼神冷寂往下落在他身上,“我听到了,观音也听到了。”
严相旬又重新看他,这次,他的眼神比徐川更冷。“你想说什么?”
“包艳的孩子是你杀的,那是你的弟弟妹妹。”
“包艳是你杀的。”严相旬这句话一从口中出来,两个人都安静了。
“炸弹是你装的,包艳邻居的屋子也是你烧的。”
徐川忽然听见严相旬这么说。
“对,我干的。”他大大方方承认了,“你他妈把所有人的死都推给我吧,我是杀人犯,你爱上了一个杀人犯。”
“……是不是你?我在问你。”
“随便你怎么想。”徐川说着伸出双手,“来,铐我。”
“你自己去自首。”
“我不去,我进去了我就看不见你了。”
“我会来看你的。”
“每天吗?”
严相旬嗤笑一声。“你想的挺美。”
徐川也跟着笑起来,他把严相旬屁股下的椅子往外边拖,两只手撑在他的膝盖上,身体往前倾,直到能把严相旬眼皮上的睫毛看个仔细。
刚刚笑了一下,现在又不笑了,徐川希望在床上不要看见这张脸,不然他真的要吃药了。
“亲嘴吗?”
不用徐川说,他也能猜到徐川凑这么近是为了什么。
严相旬闭上眼,下巴微微往上仰。
徐川的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他低下头,最先碰到严相旬的下唇。
两个人亲的忘我,严相旬身体渐渐往下滑,徐川按住他的肩膀,提起他的双手,把他的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门口忽然传出来一声很小的尖叫。
是女人的声音。
然后有敲门声。
严相旬猛地睁开眼,他看了眼门口。
门是关着的,是他的错觉吗?
徐川看他心不在焉的,揪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拧回来,继续吻上去。
严相旬听见门边有一声“握草!”声音很像秦元三。
完了!
他急匆匆推开徐川,往门边看了一眼,门怎么还是关着的?但是他听到了外边离去的脚步声,不是幻听,是真的。
真的有人进来过,还看见了!
“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
“有人。”
“让他们看去。”
电脑还亮着,显示待机的画面,下边能看见时间,快一点了,严相旬才想起他还没吃饭。
“我要去吃饭了。”他踢了一下徐川的小腿,让他别挡道。
徐川往后退了两步,腿根靠上他的办公桌,手掌撑在后边。
“不请我吗?”
“……”
严相旬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等会和徐川一起走出去,被同事们看到会不会很尴尬?再说秦元三那个大嘴巴,他刚才和徐川在办公室这点破事,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了,一群人不会聚在大厅吃瓜吧?
严相旬越想越可怕。
于是他给徐川来了一句:“你能不能走窗户?”
徐川:“?”
徐川还真钻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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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时间还剩十分钟,严相旬带他去附近的快餐店吃了点东西。
吃的差不多了,严相旬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说:“我先回去了,你继续吃吧,钱我已经付了。”
徐川忽然站起来,坐到了他旁边,把他要走的路给挡住了。“晚上你回家吗?”
问话就问话,怎么又抓他的手。
“不回。”
“在哪睡?”
“我爸那。”
“啧。”徐川甩开了他的手,“不能回家吗?”
“包艳死了,他伤心,我陪陪他。”
徐川阴阳怪气,“你真孝顺。”
“……”
“你忘了他以前差点杀了你吗?要不是我拦着。”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你他妈每次都是偏心别人,能不能偏心我一点点。”
严相旬叹了口气,又要吵吗?
“让开,我要回去了,迟到要吃处分了。”
徐川脸黑着,像个石墩子似地往他旁边一坐,挪也不挪。
“好了。”严相旬拍了拍他的大腿,轻言细语地哄着说,“下班来找你。”
徐川嘴角抽了抽,挑着一只眉毛,半信半疑地瞧他。
严相旬看出他的顾虑,推了推他的肩膀,“真的,没骗你,下了班我给你发信息。快让开。”
徐川有点动容,勉强给严相旬让出条路,等严相旬堪堪走过去时,他又拉住人家的手。
“又怎么了?”严相旬扭过头看他。
“没事。”徐川捏了几下又放开。
“我走了。”
“嗯。”
严相旬回到单位,听到同事私下里聊的东西,不意外,就是有点尴尬。
他在局里边立的人设好像有点崩了。
他听见有人说:“严队之前逮着人家抓呢,嫌疑不还没洗清吗?怎么就把人勾到办公室来了。”
“喂,他过来了,你别说了!”
“我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
“谁想得到呢,之前性向不挺正常的吗?”
“派出所那事给他吓傻了吧。”
“咳咳---”
秦元三咳嗽了两声,那群人终于闭嘴了。他跟着严相旬走进办公室,还特意礼貌地敲了敲门, “别放在心上。”
“不会。”
严相旬当然放在心上,他只是没计较,这群人抓到他一个点像蚂蚁见了西瓜似的揪着不放,还在群里边聊的热火朝天,当他不存在。
秦元三把这帮人禁言了,给他一个交代。
下班前,他又走到严相旬办公室,问他:“你不解释一下吗?”
严相旬低头收拾着文件。 “解释什么?”
“额……”秦元三不好说,也不敢说,和严相旬预料的一样,这件事就是他说出去的。“你别多想,我让他们全写一遍检讨!”
“没多想,走了,你记得关灯。”
“……”
外边下雪了,快入春,天气还是没有转暖,严相旬穿好衣服,拿着车钥匙上了车,在驾驶位上边等着暖气驱走身上的冷,边玩手机,顺手给徐川发去信息:下班了。
徐川:好。
徐川:[定位。]
徐川:3212,找我。
严相旬:你开房了?
徐川:说好的,一盒。
严相旬:……我没答应。
徐川:怕了?
严相旬:。。。
徐川: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来为止。
严相旬:那你睁眼睛睁到天亮吧,记得买眼药水,眼睛会干。
徐川:欠干?
严相旬:希望你见到我还会有勇气敢这么说。
徐川:见到你就直接干你了,还有的说吗?
严相旬:。。。
徐川: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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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相旬握着方向盘,打了个转向,往徐川给的地址开去。
今天不是节假日,酒店下面的停车位全被占满了,大坪上斜着停了好几排,严相旬开去地下车库里边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个停车位。他在手机里边记录了车位号和区,怕等会找不到车。
坐电梯上去,可惜这电梯不通酒店,通的是酒店旁边的国际购物中心,他还得绕一圈,绕出来,淋了一身雪再进酒店。
3212的门开着,他在门口听到了放水声。
徐川站在落地窗前,穿的工工整整,听到脚步声转身看过来。
“我以为你洗澡呢。”严相旬拍了拍头发,拍走残留在他发丝上的雪。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这有伞,能下去接你。”
徐川给他扫去肩膀上的白雪,雪残留的水痕湿冷,浸入他的衣服和皮肤里,羊毛围巾上挂着很小的雪团子,徐川帮他摘下来,丢到衣帽架上边。
“没事。”严相旬脱下外套,抓起里边的毛衣一起掀了,然后去解腰带,一顿操作给徐川看得一愣一愣的。
“快点,我等会回去了。”
严相旬上半身脱光了,下边的裤子褪到脚腕上边,直挺挺地站在徐川身前,窗户开了半截,外边的冷风往他的皮肤上抽,他冻得瑟缩了几下。
严相旬说这话时一双眼睛往下边看,睫毛上沾了点白色,他死白的脸色快赶上雪花的白,皮肤下的血管很明显,一青一蓝,唯独下唇带了一点点血色。
他整张脸最显眼的,最惹人心疼的,就是眼下的那点黑青。
徐川看出来他一点也不是自愿的,像是个求给个痛快的犯人,被胁迫登上绞刑架。
你情我愿的事,他不愿意,徐川不强求,捡起他丢到地上的大衣给他披在身上,又去关窗户又去开空调,干完这些事他背对严相旬,手里鼓捣着打火机,蓝火从火孔里钻出来,又缩回去,弄的啪啪响。
“你回去吧。”
“快点的,怕你说我玩不起。”
“你本来就玩不起。”
“……”严相旬强忍着心里边那点不耐烦,他不想把这事弄的谁都不愉快。“说好了的。”
打火机响起最后一声,点起了烟草。
徐川咬着烟蒂,心里边有点复杂,又有些动摇。
“我去浴室等你。”
他听见了衣服落在地上的声音,一转头,光溜溜的一个背影进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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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不好,暖气开着很热,嗓子眼干,关了又冷,徐川这人像冰块,他自己都捂不热,别提这空调了。
严相旬把脑袋塞进被子里,睡着了又被闷醒,忍着喉咙不舒服的感觉继续睡,又做了梦,然后又醒了,他爬起来关空调,这会是凌晨两点了,在三点又被冷醒,反反复复睡了醒醒了睡。到了凌晨五六点,完全睡不着,外边有点风声都能把他吵醒,喉咙痒还痛,里边卡着东西很想咳,但是怕把徐川吵醒。
冬天天亮的慢,很困但睡不着,他爬去厕所,对着马桶一顿咳嗽,把喉咙咳破了,咳出的唾沫带着血丝。
严相旬抹了把脸,顿感浑身乏力,半坐在浴缸边缓了会。
看了眼浴缸里边没放干净的水,他想起了昨晚和徐川在这的细节,想了会又想到了包艳,包艳死了,他又想到了严东燃。
困意在此时席卷上来,他很想回床上,但是没力气了,只好靠着盥洗台的边缘,用手肘垫着脑袋,浑浑噩噩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