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条又宽又大的河,河对面有一排排荒废的屋子,只住了一个人。
在梦里,去过无数次那条大河,每次去都会有沧海桑田的变化,有次令人印象特别深刻,河里的水清澈无比,上游上方有座拱形桥,像一只月牙。
桥的另一端是一座大山,铁轨建在大山的沟壑里,山谷有片坟地,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占了大块地区,人家坟头上的草茂盛得快赶上成年男性的身高,那座孤坟上一点绿色也没有,连放在墓碑前的花都枯死了。
午夜梦回,月牙高挂,远远地能看见电线杆上站着两只大眼瞪小眼的麻雀,它们冲着与杆柱站在一块的人叽叽喳喳。
那人穿着黑衬衫,仿佛与夜色融入一体,身上惹人怜悯的气息又似在这片地区的流浪人。
偏僻的乡间小道不通亮,借着惨淡的月光才能瞧见人惨白的脸色,但那挺傲的身姿完全不像落魄者,更像是暂存在灰色地界的风年残烛。
男人把车停在那人旁边,初春的天少不了风雪问候,他摇下窗户,视线扫过人单薄的衬衫,风很轻微,却在那人衬衫上吹出褶皱,看上去像凹进去的黑洞,像满目疮痍。
“你不冷吗?”
被问话的人两手插着兜,惬意地靠在柱子旁,一点也不觉得突然,听到男人的问话才机械般地扭过头来。对视着一双无光的眼,男人心跳猛地落了一拍。
“死人怎么会怕冷?”
这人说着走了过来,把手递给男人。
眼瞧着一只苍白的手闯入玻璃窗内,男人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没有一点体温,也没有脉搏,果真是个死人。
“你死了多久了?”
“不记得了,大概有四五年了吧,我死的时候你不是看见了吗?”
男人笑了笑,他依靠着并不明亮的月光去观察这人的眉眼,可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所以然。看着觉得眼熟,听着觉得声音耳熟,脑子却宕机般怎地也记不起来了。
“我又不认识你。”
“理解,贵人多忘事。”
听这话是赤裸裸的嘲讽,男人也不恼,低低的笑了声,他认为走夜路能碰见人的魂魄也是奇葩,他非但不怕,还自以为和鬼魂聊得投机,越聊越起劲,于是好奇地问了句:“你怎么死的?”
男人问这句的时候伸长了脖子,脑袋探出窗外,就差凑到人脸上去。
“忘了,过得太久,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吧,我不知道。”
“那你记得什么?”男人扯了扯人衣袖上的扣子,目光无意瞥到这人胸口上的挂着的风铃花胸针,他笑着问:“谁送的?”
人眨巴了下眼睛,反应慢吞吞地,盯着男人看了半晌,才颤颤巍巍提起一只手,用食指指着他的背后……
这人毫无波澜的脸浮现出了恐惧,抬起的食指指尖颤抖不止,男人疑惑地扫了一眼对方那双无光的眼,顺着人手指的方向往后看去。
身后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正当他以为这是一场恶作剧时,黑暗的地方中忽然出现一双手,猛地推了男人一把。
“砰!”
猝不及防,坠入黑色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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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14日,汾州日报、汾州广播电视台向您报道:1995年12月3日,汾州市市郊区沣河村发生一起拐卖儿童、妇女的重大案件,汾州市公安局成立专案组,刑警大队队长兼专案组队长严东燃带领成员侦破案情,查出了一整个拐卖儿童案的犯罪团伙,却只抓住了一名犯罪人员李某。
今年,儿童失踪案重现疑点,当年的犯罪者李某已刑满释放,并在记者的报道里推翻95年所有供词,汾州市公安局现任局长却指责是他胡谄,真相已成谣言……
又一年春似冬,枯萎的树枝粘着几片发黄的叶子从围墙里伸了出去,风一吹死叶落下,在发黑的河面上滑了个圈,不见水痕。
隐约有了点阳光,河岸的薄冰从中间渐渐化开,形成一个冰窟窿,风走过上方卷起了股恶臭味,又擦扫过树峰。枯死的黄花随风轻飘飘落下来,铺满了长满青苔的台阶。
链锯刺耳的声音在山间响彻,若是站在高处俯瞰被雾霾笼罩的山侧,隐约能见黑色的树墩藏匿在朦胧里,像插在荒凉地上的破损墓碑。
天刚破晓,一声又一声铿锵有力的锄地声从沣河下游传来,高大的土墙仿佛一面阴阳交界的屏障,遮挡住天边斑驳橙黄的朝阳与另一座山峰。
“川,来客了。”
不圆润的声音从马路对面传出,对街有间老式发廊,门口挂着的三色灯柱发出暗淡的光,似在诉说生意惨淡。
“好生招待着,那人是官,别得罪了。”
话落,半掩的玻璃门被人推开,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走了电线杆上的麻雀。
门里走出一个长相尖嘴猴腮的瘸子, 他戴着兜帽,穿着一件厚重的棉服,驼背的模样就像背后长了一个大肿瘤,他站在马路中央,冲陈家农舍吆喝着。
农舍院子旁毗邻的田地上站着个男人,那人赤膊着上身,汗水浸湿了发丝,摇摇晃晃地落在额头上,滑过他小麦色的皮肤和眼角的灰疤,微弱的亮光落到他左耳上的银质耳环上,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听到了。”
他嘴上虽答应着,手里的动作依旧没停,一下一下使着力,脚底的泥石被那股力撞得四处飞溅。
“官”在村里很常见,村民们没什么文凭,他们认为只要有钱有势的,自个儿瞧得起的,哪怕能压他们一头的,都叫“官。”
不过这次来的“官”带给他的印象有点深刻。
那“官”昂首阔步,风姿绰约,修长的身形像只细口长颈花白色陶瓷瓶----他曾在军博里见过这种古董。
河风掠过那人的大衣,挑起下垂的腰带和黑棕色的发丝,模糊的轮廓在暗沉的天空下显得孤单,似飘渺的山峰。
在男人的刻板印象里,“官”是个肥头胖耳身高不过一米七的外八中年人,六个月大的肚子是标志性特征,和眼前这个“官”一点也对不上。
可眼中,“官”是名英俊的男性,一身黑色的穿搭衬得皮肤白皙,嘴上没叼烟,腋下也没夹包,他说话的声音沉而轻柔,没有乡下人的粗犷,但在男人看来,和村头的风情女揽客时的谄媚是一个调。
男人极少见过城里人,自认为这么比喻没错,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恶劣。
他再度拿起锄头下田,突然察觉到身后有道寒光,猛然回过头,发现那“官”透过高墙上的一个窟窿注视着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城里人给这种行为定上了一个贬义词,叫“偷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