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声音忽然小了点,断断续续的,两个人说的都是不地道的方言,听着半懂不懂。
“这你也能怀疑川哥?从头到尾他都没插手过这事。”
“难道你是觉得他很老实?额……咋说呢,他好像有梦游症状吧?跟中邪似的,大晚上出来就杵在门口,跟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白天的时候,他话不说活倒是抢着干,挺怪的这个人。”
“还好吧,这有啥吓人的。”
“你没看见他那个吊样,有时候那眼神,像我欠了他百万似的。”
“谁让你得罪他了,好端端的惹他舅舅干什么?”
“呸,长瘤子的臭瘸子,老子见他一次……”
忽然,门外的对话声消失了,转而听见一道清脆的脚步声,渐渐地离门口越来越近,声音也变得沉重起来,严相旬意识到有人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压抑,好像他是待宰的羔羊,而门外是残忍的屠夫。
“好巧呢,川哥……”
声音消失了,周围变得鸦雀无声,门外漏进来的光也消失了,严相旬呼吸一滞,两眼紧盯着门口。
“别挡在门口,我要进去拿东西。”
“嗷嗷好的!”
其中一人很识趣的走开了,另一个抱着胳膊,不情不愿地走到一边。
“切,还给屋子上把锁,神神秘秘的。”
“出去!”
“啊?”
徐川扫了一眼站在角落的两个人。“滚出去。”声音虽然没有花臂男声音大,但旁人能明显感受到徐川语气里申饬。
花臂男脸色不太好看,他撇嘴横着眼瞧着严相旬,然后甩甩手不乐意地走了,走时他们还听到一句脏话:“拽你妈呢。”
戴着大金链的人好像被徐的气势吓到了,瞧见花臂男走后,他畏畏缩缩跟了上去,完全没了刚才的精神劲。
又是一阵脚步声---
“咔哒!”是钥匙撬开锁舌的声音。
光亮慢慢渗进来,刺得眼睛生疼,严相旬眯着眼去适应强烈的光,隐约看见门口有个人背光站着。
“还能站呢,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打的半死不活了。”他说话的语气透露出一丝不可思议,似是觉得严相旬能醒过来是个奇迹。
“徐川?”严相旬轻唤了声他的名字,逆光里,他也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徐川,轮廓有些神似。
话落,站在中间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仿佛从黑暗里走出来,光亮落在他刀削般的脸庞上,增添了几分英气,那双阴沉沉的眸子里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疤被发丝遮住,看上去是张俊朗的脸。
面对这张脸,严相旬脑海里跳出了一个江湖称呼:川哥。
徐川鞋底碾过粘稠的血液,发出恶心粘腻的声音,他皱着眉往地上扫了一眼,视线掠过沾在严相旬衣物上的血液,一脸厌恶的表情。
严相旬有些看不懂,他是厌恶地上的血渍,还是厌恶自己。
“出来。”
徐川咬字果断,语气严厉,和那天心甘情愿跳下坑救他的男人判若两人,若不是伤口一阵阵的疼痛时刻警醒着严相旬,他宁愿去相信现在经历的是一场梦。
“这都能被逮住。”男人鄙视地瞧了严相旬一眼。
“……你和那群人是一伙的?”
徐川点了点头。
严相旬看他的目光里带着怀疑,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却还是有点失望。
“这就摊牌了吗?”
“你以为?证据呢?”
严相旬说出自己的推测,“在六个月前,你用弯刀杀死了自己的养父,刀上有洗不掉的暗红色血迹,不可能是动物的。和他偷情的张思彩你也没放过,张思彩怀孕的事村里人尽皆知,你不可能不知道,但你也没手下留情。”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你一个人这么做,是村子里的所有人。”
严相旬紧盯着他,继续说:“王建贪污了很多,还有整治河水的钱,导致村里的水即使烧开也无法饮用,所以大部分年轻人都搬走了,村民们依靠着村里的水井生活,但王建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霸占了这口井。还有……我打听到有个小女孩死了,就是因为喝了河里的水,她还教过老陈识字。”
“嗯哼?”徐川笑了起来,他听着严相旬的推理,兴致盎然。
“你们都讨厌王建,每个人都动了杀心,后来你们多次上诉得不到上级处理,而王建的所作所为连累了沣河村的名气,你们想用这村子的偏僻掩人耳目,以为杀了他没人会发现。至于张思彩,她也许是目睹了王建的死亡被伤害,或者你们怨恨她跟随王建逃跑,感到了背叛,或是张春彩的妒恨害死了她。”
“对。”
“……”
徐川像观众一样附和着。
“所以张春彩和孙晚呢?怎么不在你的推理里。”
“孙晚应该是被你关在了后院上锁的屋子里,张春彩要么畏罪潜逃,要么目睹一切被你们一起杀死了,你胸口上的抓痕是她们挣扎的证据。”
“啪啪啪。”徐川鼓起了掌。“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夸你了,你怎么突然说这些,是预感到自己要死了吗?想求证?”
“……”
徐川看他不说话,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了几秒,他衣服上还残留着几个显眼的脚印,头发和脸上沾着灰尘,额头的皮肉凹进去了一块,裂开了一个小口子,里面的血溢了出来,流过他的眼睛,停在脸颊,沾满了灰尘。
血液在他的脸上已经干涸了,原本平和的脸庞变得阴郁而凌乱,黑色的打底衫上点缀着斑斑血迹,看上去深浅不一。
徐川若有所思,目光滞留在他衣服上的灰色脚印上,突然伸手拂去了他身上的灰尘,这样比较符合印象里的“城里人”。
严相旬往后退了一步,眼中生出嫌恶。
“不需要你可怜我。”
“……”
-
严相旬被安顿在后院最偏僻的房子里,周围都是高墙,墙上还插着玻璃碎片,其中有一面墙下放着几个硕大的沙袋。
“这间屋子除了我没人会进来,他们大概凌晨两点睡,其余时间不要出去,不然我保证不了你安全。”
“你又当坏人又当好人的,累不累啊?”
“不累。”
“……”
“我还得靠你帮忙,所以你还不能死。”
徐川打了盆清水进来,他拧干了沾水的毛巾,冲着坐在床头的严相旬勾了勾手。
“把裤子脱了。”
“脱你妹。”
“……”
怎么还骂人呢。
徐川还是第一回听见他骂脏话。
“那你自己弄吧。”他丢下毛巾走出了房间,临走前在桌子上放了瓶创伤药。
深夜。
屋子里有股说不出来的闷臭味。
严相旬是被冷醒的,身上虽盖着一件之前穿过的大衣,但还是冷。门没上锁,外面红澄澄的火光漏进屋子里,映在棕色的柜门上形成一条直线,与屋子里的冷调对比巨大反差。
周围黑漆漆的,窗台上长满潮湿的青苔,月光阴森森的,光线贯穿藏在青苔里的水珠,它们一同泛起亮光,像聚成一堆的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