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川不耐烦地板起脸,两手叉着腰教育起他,“是什么高难度动作吗?让你这么难办?”
严相旬被说得无法反驳,他拉下拉链,把裤子褪到了胯部,坐姿不太好脱,他分出一只手撑在地上,支撑起上半身,徐川看出了他的难处,主动靠过去扶住他,两个人一忽儿挨得很近,鼻尖差点碰到一起。
严相旬躲开喷洒在他脸上温热的气息,腿上的伤扯得很疼,撑在地上手承载整个上半身的压力,关节又酸又疼,徐川忽然用手去托住他的臀,他惊得浑身一颤,半个身体悬空,双手慌慌张张地去扶徐川的肩。
有种被冒犯到感觉,但严相旬没有说出来。
“这不是能脱下吗?都是男人你在怕什么?”
“难不成你是女人?”
严相旬一激灵,这句话徐川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说的,徐川声音低沉又浑厚,带着很重的鼻音,气息全呼洒在他最敏感的一带,惹得他缩了缩脖子。
徐川把他的裤子褪到膝盖以下,山里的凉风拂过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徐川覆上他冰凉的腿,一巴掌把草药盖到伤口上,动作毫不留情。
“嘶……你轻点啊。”
“你们城里人都这么矫情?”
“……你是野人吧。”
徐川把手掌上的草药残渣擦到他腿上,他站起身轻蔑地俯视着严相旬,似笑非笑地说:“我要是野人,你早在我肚子里了。”
眨眼间快到正午,太阳高高挂在头顶,阳光的温暖被山间严寒的气息吞噬,明明已经入了春,天上还会飘下沙砾大小的雪,落在严相旬的肩头上。
徐川嘴上漠不关心地数落着严相旬是个累赘,一转眼又给自己立起了“老好人”人设,撕下上衣布料给严相旬包扎伤口,下手没轻没重。
“还要继续走吗?”严相旬趴在徐川背上,眼看着他迈步要往荆棘堆里扎出言制止,想都不用想,还没通过缺口两人就会被扎成筛子。
“都快到了,难不成现在折回去?你以为下山的路很好走?”徐川不耐烦,他注视着大片荆棘丛犹豫了会,背着严相旬去了瀑布旁。
“别动,我去弄点水。”
山里的温度比刚才高了许多,蚊虫也成群结队的冒出来,围到人身旁嗡嗡嗡叫个不停。
严相旬的注意被远处一点动静吸引了去,高高的野草依次往下倒,繁茂的叶子里闪过一个人影,还有噼里啪啦的砍树声。
“那边好像有人。”
徐川洗了把脸回来,他顺着严相旬指的方向瞧了一眼,脱口而出,“是猎人。”
“我听到这边声音挺大的,还以为有动物上钩了,没想到这陷阱害了你们啊。”
这个皮肤黝黑的人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穿着单薄的布衣和六分裤,脸上和身上的皱纹多得吓人,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钝刀,刀面上残留着干涸的血渍。
原来刚才的动静是他搞出来的,荆棘丛被他砍出了一条路。
“哎?你是老陈的侄子嘛,回来了咋不打个招呼?”
一口流利又地道的方言,严相旬听不太懂,徐川背着他没有理会身后的人,从这条刚开辟出的小路离开。
王建的家盖在山上,周边围了一圈矮墙,门前不远处有几处荒凉的墓冢,看上去阴森森的。附近邻居的房子许多都坍塌废弃了,只有少数老人还居住在这。
徐川说自己上周就住在这,山下的村子很缺水,王建家门口有口井,这口井连接着沣河村的水源,换个说法就是王建霸占了村里的水,现在王建死了,水井归大家,他搬来这边住打水也方便。
王建的屋子一共有两层,二楼已经塌陷了,塌下来的水泥和墙被搬走了,只剩一层,屋子里积累了许多灰尘,堆在家具上又多又厚,墙皮脱落一地,墙角被蜘蛛占领,木床下还有蜕下的蛇皮,完全不符合徐川说的“一周没人住”。
严相旬靠在门前的槐树旁,也真是奇了个怪,喜温的槐树在这个季候开了花,落下不少白色花瓣,洒满了院子,倒是为这死气沉沉的寂静地添了点生气。
徐川担了桶水,把屋子里的木床好好擦了个遍,才把严相旬扶上去坐着。
“得在这歇几天,你这伤走大道也吃不消,我没法扛着你走那么远的路。”
严相旬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他压根没听徐川说话,指着蛛网上的蜘蛛问:“它不会掉下来吧?”
“掉下来你给它吃了。”
“……我不好这口。”
徐川靠在桌角旁,用手拂去额头上的汗水,垂眼轻藐地瞧着严相旬,嘴角还带着笑。“你以为,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得半个月揭不开锅,你猜我吃什么活下来的?”
他忙里忙外,又是担水又是拖地,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大颗汗珠从皮肤上滑落,像刚冲了个澡,居然还有闲心和严相旬拌嘴皮子。
“蜘蛛啊?”严相旬指着头顶趴在蛛网上的大块头,难以置信地问:“真的?”
徐川点了点头,“不信?耗子蛇虫在以前那年代称得上稀有,一群人抢着吃,吃灭绝了,剩下的树皮草根也没放过,一个村里的人能吃秃一座山。”
严相旬神色并没有多诧异,他以前也听到前辈提起过那个年代农村的苦难,当时地主剥削,粮食紧张,贫农越聚越多,弄得天灾人祸,能活下来是个奇迹。作为幸存者的徐川提到过往时没什么感慨,反而一脸风轻云淡,随意到给人一种他在讲笑话的错觉。
严相旬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和怜悯,捧场似地笑了笑。
围墙门框上的麻雀忽然被惊走,风声穿过松树林,小雨在呼啸声中渐渐有了起势。两人一同朝门口望去,狭窄的门缝中探出一个头,是个高龄老人,有着一张沧桑的脸,眼窝凹陷得吓人。
“我出去看看。”
严相旬点了点头,静静坐在床上等,山头的风比山脚的大许多,透过屋顶上的洞能近距离看见漂浮的白云,雨丝从洞里飘了进来,捎着寒意落到他的脸上,似根针陷入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