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
那是怎样的一道城墙啊!
青灰色的巨大城砖,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如同一条巍峨连绵、不见首尾的万里长城,横亘在天地之间!目测高度绝对超过十丈(约三十多米)!墙体厚重如山峦,顶部的雉堞如同巨兽狰狞的牙齿,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更加雄壮的箭楼拔地而起,如同耸立的巨塔,飞檐斗拱,气势磅礴。巨大的城门洞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吞吐着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
城墙之外,是宽阔得令人窒息的护城河!河水在晨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深不见底,河面宽阔,足以并行数艘大船!坚固的石桥飞架河上,桥上人流车马如织,却在那巨大的城墙映衬下,渺小得如同蝼蚁。
更令人震撼的是那城墙所散发出的、沉淀了数百年王朝气运的威严!它不仅仅是砖石的堆砌,更像是一头沉睡的巨龙,盘踞在大地之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与厚重感。站在它的脚下,任何生灵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自身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好…好大的城!”张铁柱憋了半天,终于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只剩下这最朴素也最震撼的感叹,“这…这城墙…比俺们青浦的后山还高!还厚!乖乖…这得用多少砖?多少年才能垒起来啊?”他贫瘠的想象力根本无法理解眼前这人力与王朝意志共同创造的奇迹。
忠叔虽非第一次见,此刻勒马远眺,眼中依旧充满了敬畏:“此乃大明国都,天子守国门之地!自太祖皇帝定鼎以来,历朝增筑,方成此气象!少爷,您看那正阳门箭楼,高十三丈有余,三重飞檐,乃九门之首!其威仪,足可震慑天下!”
李明的心潮,也在这无与伦比的雄城气象面前剧烈地澎湃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向往与豪情在胸中激荡!这就是京城!权力的中心,梦想的顶点,无数人穷极一生想要叩开的大门!他十四岁便连中三元,携小三元之荣而来,立志要在这座巨城之中,金殿夺魁,六元及第!
然而,激动之余,一股沉甸甸的压力也如同那巍峨的城墙,悄然压上心头。这城如此之大,如此之深,藏龙卧虎,暗流汹涌。父亲信中“人多眼杂,口舌是非尤甚”的告诫言犹在耳。那如影随形的威胁信,那遍布疤痕的诡异阴影,还有驿站深处那讳莫如深的贵人…这一切,都如同隐藏在巨城阴影下的獠牙。
“铁柱兄,”李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记住父亲的话:多看,少言。这京城,比江宁府,比青浦县,大了百倍,也…凶险了百倍不止。一步行差踏错,可能就万劫不复。”
张铁柱看着李明严肃的脸色,又看看那高耸入云的城墙,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用力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明哥儿放心!俺…俺进了城就装哑巴!除了吃饭喘气,绝不多说一个字!俺就跟着你,谁要是敢动你,俺…俺就…”他习惯性地想拍胸脯保证用铁锤解决问题,但想起忠叔的警告和眼前这深不可测的巨城,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憋出一句,“…俺就喊忠叔!”
忠叔被他这憨直又带着点怂的模样逗乐了,摇摇头:“走吧!莫要在此停留过久,引人注目。”
车马汇入通往正阳门主桥的巨大车流。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这座帝都之门的宏伟与压迫。巨大的城门洞如同深邃的山洞,上方悬挂着巨大的“正阳门”匾额。城墙之上,身着鲜明甲胄的士兵持戈肃立,如同雕塑。城门口,穿着皂衣的兵丁和吏卒正在盘查入城的车马行人,吆喝声、催促声、讨价还价声混杂一片,喧嚣鼎沸。
李明他们的马车随着人流缓缓挪动。张铁柱努力地“装哑巴”,但眼珠子却不够用,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他看着城门口那些趾高气扬、对普通百姓呼来喝去的守门吏卒,忍不住又小声嘟囔:“明哥儿,你看那些人,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比俺们县衙的捕快还威风!”
“噤声!”忠叔低声喝止,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就在这时,他们的马车终于挪到了城门洞前。
“停下!停下!”一个尖嘴猴腮、穿着小吏服饰的瘦高个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兵丁,大剌剌地拦在车前,三角眼斜睨着车厢,“哪来的?进城干什么?行李都装的什么?打开检查!”
态度极其蛮横,与对待前面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时的谄媚截然不同。
忠叔眉头一皱,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差爷,我等是进京赶考的士子,行李无非是书籍衣物,并无违禁之物。”
“赶考的?”瘦高吏卒嗤笑一声,三角眼在李明(已下车)、忠叔和张铁柱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张铁柱那魁梧的身板和腰间若隐若现的铁锤上多停留了几秒,阴阳怪气地道,“士子?我看不像!带着这么个凶神恶煞的莽汉,还藏着铁器!谁知道是不是江洋大盗假扮的?少废话!把箱子都卸下来!仔细搜查!特别是书箱,里面说不定夹带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特意强调了“书箱”二字,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张铁柱一听要搜查明哥儿的书,顿时急了,刚要开口,被李明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忠叔脸色沉了下来。这分明是故意刁难!寻常士子进城,除非特别可疑,一般不会如此严查,更不会特意要求搜查书箱!联想到一路的窥伺和威胁信,忠叔心头警铃大作——难道这些吏卒,也被暗处的敌人买通了?
“差爷,”忠叔的声音冷了几分,“我家少爷乃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行李皆为圣贤之书与备考之物,岂容轻慢翻检?若损毁了书籍,误了考期,这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