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的秋意渐浓,天空高远澄澈。然而,贡院街上的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院试,这座通往士绅阶层的最后一道龙门,已然在望。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应考童生的心头。
李明所在的客栈,更是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忠叔将一切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走路都刻意放轻了脚步。
张铁柱也收敛了平日的大嗓门,像个沉默的门神,只是那不时摩挲斧柄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李明自己则彻底沉入了最后的冲刺。书桌上,除了必备的经义典籍,更多的是他整理出的精华笔记、易错点集锦以及周教谕寄来的策论心得。房间里弥漫着墨香、纸香和淡淡的提神药草气息。
院试的流程与规则,比县试、府试更加森严繁琐,如同天罗地网,不容半分侥幸。
“少爷,这是老奴打听到的院试章程,您再过过目。”忠叔将一张誊抄得工工整整的纸递给李明。
李明接过来,目光扫过那一条条冰冷的规则:
入场时辰: 寅正三刻(凌晨四点四十五分)开龙门,考生需提前一个时辰到场排队等候。迟到者,无论缘由,一律取消资格!
搜检: 极其严苛!由府衙三班衙役会同兵丁执行。考生需脱去外衣鞋袜,仅留单衣,发髻亦要解开检查。
所携考篮内,笔墨纸砚需一一查验,食物需掰开揉碎,水壶需打开嗅闻。夹带片纸只字者,立枷号示众,终身禁考!搜检过程粗暴,稍有反抗或质疑,即视为心虚,轻则呵斥,重则驱逐。
号舍分配: 随机抽签,一旦确定,不得更换。号舍狭窄如鸽笼,仅容一人转身,内置一板为桌,一板为床。三日两夜,吃喝拉撒皆在其中,不得外出。
场规: 严禁交头接耳、左顾右盼、吟哦喧哗。答题时不得越幅(写到试卷规定范围外)、不得污损卷面。试卷弥封糊名,杜绝人情。每排号舍有号军(兵丁)来回巡视,目光如鹰隼。
饮食: 考生自带干粮清水。贡院内仅提供中午一餐寡淡菜汤与杂粮馒头,且需提防他人做手脚。
放牌: 每日傍晚,完成部分答卷者,经号军查验无误,可领取“放牌”一枚,凭牌提前交卷出场。但提前交卷者,往往被视为草率,非有十足把握者不为。
这些规则,如同冰冷的铁律,构筑起一座隔绝内外、考验意志与体能的堡垒。尤其想到那狭窄、封闭、可能还紧邻茅厕的号舍,李明心头也不禁掠过一丝阴影。
更让他警惕的是,暗处的敌人,绝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铁柱,”李明放下章程,看向如临大敌的张铁柱,“院试那三日,我与世隔绝。客栈这边,你和忠叔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我担心…有人会趁我不在,再生事端。”
“明哥儿你放心!”张铁柱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有俺和忠叔在,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使坏!谁敢来,俺的斧头可不是吃素的!”他晃了晃腰间别着的短柄斧头(平时用来劈柴的),一脸凶悍。
忠叔则沉稳道:“少爷安心应试。老奴已与掌柜的谈妥,这几日闭门谢客,伙计只留最可靠的一人。饮食饮水,老奴亲自负责,寸步不离灶台。至于外间…老奴自有计较。”
就在这紧张备战的氛围中,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被混在一堆拜帖中,由客栈伙计送到了李明房间。
短笺上只有一句话:
“欲得案首乎?今夜子时,城隍庙后巷槐树下,有厚礼相赠。”
字迹潦草歪斜,显然是刻意伪装。
“厚礼?”李明捏着短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厚礼”,恐怕是穿肠毒药吧?敌人终于按捺不住,要用最卑劣的手段了——栽赃陷害!
张铁柱凑过来一看,怒道:“呸!又是哪个王八羔子想害明哥儿!城隍庙后巷?黑灯瞎火的,肯定没安好心!明哥儿,别理他!”
忠叔接过短笺,凑到灯下仔细端详,又放在鼻尖嗅了嗅,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少爷,这墨…是新的。
墨迹边缘略有晕染,显然是仓促写成,墨未干透就折叠了。还有这纸…是市面最便宜的草纸,带着一股劣质石灰味。”
李明闻言,心中了然。对方想引他入彀,制造一个“私下交易”、“企图舞弊”的假象。只要他去了,无论是否拿到东西,都可能被暗中监视的人“人赃并获”。若他不去,对方恐怕也会想方设法把“赃物”塞到他身边!
“忠叔,您看…”李明看向老管家。
忠叔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一丝姜还是老的辣的沉稳:“少爷,既然有人想送礼,那咱们…就‘收下’!不过,得换个收法。”
他低声对李明和张铁柱交代了一番。张铁柱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城隍庙一带更是阴森荒僻,只有残月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破败庙宇和扭曲古槐的轮廓。后巷深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穿着深灰色短褂、用布巾蒙住大半张脸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口。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后,迅速闪到巷子最深处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心跳如鼓。
他是“王三”,江宁府街面上一个不起眼的泼皮混混。前两日,一个出手阔绰的神秘人找到他,给了他十两雪花银和这个油纸包,让他今夜子时藏在这槐树上一个特定的树洞里。
事成之后,还有二十两!王三虽然觉得这事透着邪性,但白花花的银子实在诱人,便咬牙接了。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槐树粗糙的树干,找到了那个离地一人多高、被苔藓半遮掩的树洞。他踮起脚,正准备将油纸包塞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