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宗师,学生不敢隐瞒。第三日晨间,学生正欲进食,忽闻墙角裂缝处传来异响,似有鼠类窜动。学生自幼在乡间长大,深知此等阴秽之物,其爪牙所触,或携疫气污物。学生寒窗苦读,所求不过功名二字,实不敢以区区口腹之欲,冒玷污伤身之险,恐误了答题大事。故而,虽腹中饥饿,亦不敢取食。” 他刻意强调了“鼠类”、“疫气污物”,将不吃的理由归结到卫生隐患上,而非直接指控下毒,巧妙地避开了缺乏直接证据的窘境。
“哦?鼠类?”周文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李明,“仅凭臆测鼠患,便弃朝廷所赐膳食于不顾?李案首,你可知考场规矩?浪费粮食,亦是过错。”
压力陡增!
李明心头凛然,面上却露出几分委屈和倔强:
“大宗师明鉴!学生岂敢浪费朝廷恩赐?实是…实是那声响太过蹊跷!学生被分派至丙字列第七号舍时,便觉那号舍年久失修,墙角有裂,霉腐之气甚重。三场考试,前两日皆无异状,唯独第三日晨间,学生即将用膳之际,裂缝中传来刻意压抑、绝非鼠类能发出的刮擦之音!学生心中惊疑,又联想到前日有衙役送水时,曾与邻号学子发生口角,推搡间水桶倾覆,污水曾溅入学生号舍门内…种种巧合,令学生不得不心生警惕,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此乃求生自保之本能,绝非有意藐视考场规矩!还请大宗师体察!” 他将“鼠患”的猜测进一步具象化,描述成“刻意压抑的刮擦之音”,并巧妙地引入了前日衙役争执导致污水溅入的“巧合”,暗示环境的不洁和他警惕的合理性,将“求生本能”推到前台,言辞恳切,逻辑环环相扣。
周文渊的目光在李明的考篮上停留了一瞬,那考篮此刻正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一角。他手指轻轻点了点:“既如此警惕,那碗粥,你又是如何处置的?”
来了!关键问题!
李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学政在试探他是否保留了“证据”。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懊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学生…学生当时惊惧交加,唯恐那粥真有污秽,慌乱之下,失手将碗打翻在地…粥水污了号板,学生…学生已用随身携带的旧纸尽力擦拭干净,以免污秽蔓延,影响他人…此事是学生处置不当,惊扰了考场,甘愿领罚!” 他主动承认“打翻”,并承担“处置不当”的责任,将“毁灭证据”的行为合理化为“慌乱失手”和“避免污秽蔓延”,姿态放得极低,反而显得真实可信。
“失手打翻?”周文渊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他端起案上的青花盖碗,轻轻撇着浮沫,目光却依旧锁定着李明,“那声响…除了刮擦,可还听到其他?譬如…人声?低语?”
李明心中警铃大作!学政果然在追查!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裂缝中传来的、模糊压抑的呼吸声和那句阴冷的“丙七…必死…”!但这话,能说吗?说出来,就是铁证!可证据呢?空口白牙,指证何人?那声音如此模糊,根本无法辨别来源!贸然说出,只会将自己卷入更深的漩涡,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诬陷他“妖言惑众、扰乱视听”!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袖中的铁蒺藜似乎更冷了。他强迫自己冷静,飞速权衡利弊,最终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半真半假。他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神情,眉头紧锁,带着一丝不确定:“人声…低语…学生当时心绪不宁,加之那裂缝传音本就模糊不清,似有若无…学生只隐约感觉…感觉那刮擦声之后,仿佛…仿佛有极轻微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呼气声?学生不敢确定,或许…或许是风声?又或是学生过度惊疑之下的错觉?实在不敢妄言。” 他承认了“呼气声”,却将其模糊化、不确定化,推给“错觉”,彻底回避了“人声”和“低语”这个致命的指控点。
周文渊盯着李明看了足足有十息之久。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人心。厅堂内死寂一片,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室内落针可闻。李明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如同走在万丈悬崖边缘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终于,周文渊缓缓放下了茶盏,那细微的瓷器磕碰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他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冷意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像是审视,又像是…一丝极淡的赞许?
“嗯。”周学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话锋忽然一转,语气竟平和了几分,“令兄李朗,金殿传胪,高中探花,授职翰林编修。少年英才,国之栋梁。李家一门,文风鼎盛,可喜可贺。”
李明心中猛地一松,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知道关于号舍投毒的诘问,暂时算是过关了!他连忙再次躬身,声音带着真挚的感激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谢大宗师吉言!家兄侥幸得中,全赖天子圣明,朝廷恩典,座师栽培!学生亦当以家兄为楷模,勤勉向学,不负圣恩!”
“以兄为范,志气可嘉。”周文渊微微颔首,目光在李明清秀却难掩疲惫的脸上扫过,语气更缓和了些,“此番院试,你身为府案首,万众瞩目,身处丙字列那等环境,能不为外物所扰,沉心答卷,已属不易。文章本官虽尚未批阅,然观你方才应答,条理清晰,思虑周全,进退有据,颇有其兄之风。望你戒骄戒躁,静候佳音。”
“学生谨记大宗师教诲!定当潜心向学,不负期许!”李明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连忙郑重应诺。看来学政并非要为难自己,反而隐隐有维护、提点之意?是因为大哥的探花身份?还是自己那篇“固本兴利”的策论,真的入了学政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