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鹅冯不饿,一对滴溜溜的眼珠子,盯住不远处的马远志。
若冯不饿能讲人话,说的肯定是:老娘还认得你!
上回在樊川县衙,没把这男人打服气,不,准确地说,是穆宁秋出来摁住了它,冯不饿很不甘心。
没想到今天,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马远志张开双臂,掀掉盖在车斗上的麻布时,冯不饿也张开双翅,冲着马远志的背影呼啸而去。
帅不过几息,就被疾步追来的冯啸一把拽住翅膀。
“冯不饿,你就喜欢欺生!你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颜色的屎!”冯啸沉声叱责。
冯不饿出师未捷,扭脖子瞥见冯啸身边的裴迎春,目光幽怨。
裴迎春反应过来,啊对,那日冯不饿是见到马远志对他有冲撞之象,才挺翅而出的。
裴迎春忙将原委,与冯啸三言两语说了。
听到背后动静的马远志,转身之际,向冯啸行礼后,也爽朗道:“冯阁长,穆大人的这只鹅,真是令小的大开眼界,比我们韦勒部的山鹰和猎犬,还凶狠。小的真羡慕穆大人……”
裴迎春打断道:“老马,这鹅,乃冯阁长的爱宠。”
呃……马远志一怔,继而暗暗嘀咕,穆大人和越国的这位话事人,关系真不错,还帮着她带鹅呐。
马远志将尴尬之色抹了,麻溜儿地去车上抱下一大捧野草,走到冯不饿跟前,笑道:“大鹅妹子,不,大鹅将军,咱不打不相识,山水再相逢,我给你送份见面礼,包你喜欢!”
言罢,将野草奉上。
冯不饿狐疑地伸出脖子嗅一嗅,炸起的毛便收了起来,张开大扁嘴,狼吞虎咽地啃嚼起来。
冯啸打量几眼这三瓣叶形的青嫩野草,问道:“这,也是苜蓿的一种?”
马远志道:“回阁长的话,这是马齿苋,城里不常见,咱樊川的山上,阳春的日头照上三天,就长得壮壮的。我见装葡萄根的车还有宽裕,就挖了不少马齿苋带上。这玩意儿,庄稼人拿它喂鹅,特别养它们的肠子。”
冯啸戳戳冯不饿的脑袋,对马远志道:“马壮士真是个细心人,还惦记着它。我们从南方来,那边的鹅吃水草多,我还真不晓得这种野菜。”
马远志憨憨一笑:“马齿苋的用处,多着呐,不光是做鹅的饲料,还能治人的痈肿疮毒。熬粥、泡水,都能让身子康健。对了,我记小时候,娘和姐姐,把它晒干磨成粉,用蜂蜜和水,调成糊糊,敷在脸上,还把这方子献给圣上。”
冯啸莞尔:“这么神奇?那,后头赶路时,你得空也调几罐,献给公主。”
马远志性子粗豪,脑子可不愚钝,他听出冯啸的言外之意,咧嘴道:“多谢冯阁长留下小的。”
他又骄傲地指着车里粗壮硕大的带土葡萄根,补充道:“阁长请看,这一车十来棵老根,都超过十年,是小人在樊川攒下的全部家当了。时下还是早春,它们没发今年的芽,所以挖出来迁地方,不太打紧。小人敢打包票,到了西羌,定能种活。酿出好酒来,收服羌国皇亲们的舌头,他们还不得对咱越国公主客客气气的。”
裴迎春从旁观察,见马远志和冯啸,一个越说越带劲,一个也听得津津有味,不免松了口气,继而升起舒悦之情。
马远志这个樊川县的刺头,为了葡萄地附近的水源一事,让裴迎春头疼过两个月。
但在樊川打交道时的许多细节,令裴迎春确信,这汉子,其实是个好男人。
公主与冯啸对自己这般仁义,自己当然希望,她们身边人品可靠、又能使得上劲的帮手,多几个才好。
裴迎春的目光,落在骡车一角、被软褥子包裹住的陶罐上。马远志方才已说明,里头装的是啥。
裴迎春冲陶罐微微拱手:“马嫂子,大侄子,你们在樊川的坟,本官会让乡亲看好喽。”
马远志对亡故多年的妻儿,始终放不下,却也只是刻骨的怀念,倒不会在旁人提起时潸然落泪。
他冲裴迎春还礼:“多谢县尊。小的先尽心尽力地给越国当好差事,若后头几年,公主恩准小的回樊川一趟迁坟,小的就把她娘儿俩带到羌国。”
冯啸此前,从穆宁秋口中,听过他在樊川县遇到个韦勒人的逸事,此际目睹眼前此景,除了人之常情的动容喟叹外,还升起一念。
“马壮士,来,我带你认认几位同僚。”
冯啸将马远志带到烟熏鱼的锅灶附近。
经了这些时辰,阿燕和康咏春已大功告成。
把这么多鱼扒拉出来、切块分装的事,由留在北线队伍里的穆家厨娘兰婆婆等人帮忙做,冯啸则有意唤来阿燕和康咏春。
“李白斗酒诗百篇,咏春,等这位马壮士在金庆城酿出好酒后,你也得几坛,饮了佳酿后,更能出丹青佳作。”
“阿燕,咱们带的匠人,多为铁匠、木匠、绣工的,没有精于处置食材的。庖厨与酿酒,本就有相通之处,所以刚到金庆城时,你就先给马壮士打打下手。”
冯啸说到这里,忽然转了凝重之色,向马远志道:“对了马壮士,阿燕的爹爹和叔伯,就是在行商赶路中,碰到了神阳教的教兵,不幸遇害的。”
马远志闻言,浓眉略拧,怜悯地看着阿燕:“孩子,啥时候的事?”
阿燕黯然道:“五六年前。”
冯啸插进来道:“马壮士当初救下那位后来成为你妻子的凤翔镇姑娘,是……约莫十年前?”
马远志眼中多了几分怒意:“对,是十一年前。我的亡妻,那时候才十七岁,家里有些薄产,地里收成尚可,绝无鱼肉乡邻之举。但神阳教从汉中打到凤翔,二话不说,就砍杀了我的岳父和两个大舅子,家中女眷也遭了劫,被那教主,赏给手下的将领。我亡妻能幸免受辱,还是她家一个佃农长着良心,把她藏在腌白菜的地窖里。”
阿燕紧抿嘴唇,摇头喃喃:“他们就是这样的。他们很坏,根本不像他们宣扬的那样仁义。”
康咏春则沉默不语。
马远志点头道:“对,孩子,你家遭难,离我婆娘家遭难,都过去五六年了,他们还是那么坏。关中有些山头的土匪,只抢东西,不杀商贾。可是神阳教,就是我们韦勒人最看不起的那种,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