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还数百?永平的府兵,朕历来不准兵部配给长枪。”
刘昭略一沉吟,突然回身。
冯鸣吓得一哆嗦。
女帝看的,却是姜意之。
姜意之到了关键时刻,倒也不是只有颜值的。
他于惊恐之中努力琢磨,立刻从琴案后爬出来,跪到刘昭靴子前。
半是辩解,半是提醒。
“陛下,臣,臣去公主修建的佛堂查看时,那些民夫,真的在干活,臣也没,没看到兵戈。啊对了,陛下,臣想起来,江夏王谋反案发,收缴运来钱州的兵戈,就有许多长枪,兵部的军器所没有马上接收,暂时存于李秀的北衙屯营,定是李秀偷偷给永平的。”
“朕知道了。”
刘昭淡淡说一句,径直走到大殿东头陈列的刀架前,单手取下一柄三尺长的弧刃刀。
她回过身,目光扫过强作镇定、维持体面的大越文臣们,又瞥了一眼姜意之。
后者,是今夜唯一被允许带着腰刀入席的臣子——也是带再多的刀、都没啥鸟用的臣子。
面首的本分,在龙床上拼杀即可,女帝根本就没指望过,他能像真正的军人一样,迎着敌人拼杀。
刘昭走到羌国使臣坐着的那侧,诚挚里透着杀伐果决的狠戾。
“诸位放心,你们既是我大越的贵客,朕必不会让你们,在朕的面前被伤了半根毫毛。朕教女无方、治下不严,闹了这么个大笑话,朕现下,就去杀了他们,给大越上下,立一立规矩!”
野利术脸上的惊惶之色,也稍稍退去。
他正要回应女帝,穆宁秋已开口道:“陛下,小使也是羌国武举出身,有几分薄技,愿与贵国勇士共击叛军,请陛下允准小使借一件兵器。”
“好!”刘昭双目一亮,“自去选来。”
穆宁秋行礼谢过,取下礼冠,脱去礼服,从铜架取下的,是一柄远比刀剑沉重的钩镰长枪。
枪乃兵器之王,危境中能使此种勾镰枪的,绝非花拳绣腿。
女帝越发露出欣赏的神情。
礼部侍郎等文臣,则纷纷出言劝阻,说着“陛下龙体尊贵,万不可临阵犯险”之类。
皆是正确的废话。
刘昭没理他们,大步往殿外走,经过冯啸身边时,盯着她说了句:“小丫头,朕后头,必要重赏你。”
冯啸依礼,跪下谢恩,目送刘昭和穆宁秋的背影,在凤卫们的簇拥下,出了含凉殿。
她再回头时,看到冯鸣,正望着自己。
姐姐的目光,不敢惊惧,不敢躲闪,更不敢显露猜度原委的恨意。
妹妹的目光,两分困惑,三分质问,更有五分不愿听到答案的彷徨。
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的姐妹,在今时今日,在此时此刻,委实无法,演一出同仇敌忾与手足挂怀的假戏。
冯啸心乱如麻。
她能怎样?难道在刚才进殿报警时,把表姐也扯出来吗?
那她冯府,就是谋反罪臣之家。
纵然自己和爹爹有功,最多保下外祖母与母亲而已。
姨父姨母怎办?
“冯学士,这姑娘,不就是你表妹?她怎么跟天生掉下来似的?”姜意之开腔道。
圣上没有把他这碗软饭打包带去,他着实松了一口气,甚至有心思猎奇了。
“冯姑娘,你,你这打扮……你是混在穆枢铭的厨娘里,进来的?”野利术也瞪着冯啸问道。
“平叛后再说,现在,我要去和爹爹一起。”冯啸简短地回应道。
她看向兵器架。
太好了,剩下的是一把龙泉剑。
樊勇刀术剑术皆精,但他做边军时用的偃月长刀,更适合骑马冲阵时拖砍燕人的步兵,传授女儿防身之技时,还是得选近战兵器——剑。
冯啸取下龙泉剑,没再看冯鸣第二眼,飞奔出了含凉殿。
……
子时终于到了。
这是公主与李秀等人原本计划的动手时间,而目下,凤卫们与叛军,已开战了半个时辰。
天穹中冷月寂静,大地上血肉交迸。
五百凤卫守军,应战李秀的近两千叛军,还有北边后山来增援的公主兵马。
行宫一旦出现两个进攻点,守军就不得不拉开防线,寡不敌众的弱势便越发明显。
指挥使手下的得力牙将,在北墙上督战时,惊讶地发现,当火石球扔下城墙、砸中那些民夫打扮的公主府兵时,传来的咒骂,竟然是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头儿,这些人,说的是燕话,他们是北燕的奸细!”
一个同样听清了咒骂之语的中年凤卫,很肯定地向牙将禀报。
他和樊勇一样,年轻时做过边军,去北边打燕人,不会弄错。
牙将难以置信地骂道:“他娘的,怎么过来的,三千里路呢!”
“头儿,北燕不是已经吞了渤海国吗?从渤海国最南边的渤沙州,坐船到江南,就算是渔船,只要有帆,这个季节过来,也就五六天。”
牙将又骂了一句娘,但听到也有汉话的呼喝传上来,立刻向正在登城的北燕精兵们喊道:“尔等听着,大越公主的赏赐,怎会比得过皇帝的!你们就地缴械投降,我们的圣上,定不会亏待你们!”
回应他的,是突然从城垛空隙刺进来的枪尖。
牙将敏捷地躲开,举刀迎敌之际,一个魁梧如力士的燕人,已跃过城垛,朝他刺出第二枪。
这些燕军,就算听得懂汉话,也绝不会投降的。
他们的国主莽太后,在与永平公主秘密达成政客间的协议后,派他们扮成渔夫混入大越南方的水域,准备进入公主的谋反计划。
这样一支力量,放在历朝历代,上位者对待他们的规矩都是:妻儿老小在国境内,成为人质,若有叛主,满门抄斩。
北边的宫墙开始被燕人突破时,南边正门的情况更糟。
门被撞开,凤卫不得不同时接战从门外和城上多个方向涌入的叛军。
凤卫的指挥使,率亲信高举盾牌,挡住立于台阶之上坐镇的刘昭,防止天子被箭矢袭击。
“那个舞偃月刀的,是不是李秀手下的樊勇?”刘昭发问。
指挥使回禀:“是他,他和他女儿来向臣报信后,臣就让他把神武军的衣服脱了,换上我们凤卫的青鸾服,免得被当作叛军误伤。”
“他的偃月刀哪里来的?”
“他……好像是从箭楼下的武备库里拿的。”
“带种!”女帝喝彩。
她的目光,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来回游走于樊勇和穆宁秋之间。
都是沉重的长兵器,但只要能操持起来,偃月刀和钩镰枪的优势十分明显,拖刀与扫枪的技法,对于围过来的叛军,杀伤的都不是一人两人,而是十人八人的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