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歌没有挣扎,身体反而诡异地放松下来。
那股勒紧骨骼的力道,那份透过皮肤渗入的恨意,都通过那条无形的锁链,悉数回馈给她。
她清晰地感知到,男人胸腔内,那颗心脏的狂乱搏动。
愤怒,不甘,挣扎,还有一丝连主人都未察觉的,病态的依赖。
“很好!就是这个眼神,不要断!”导演兴奋的嘶吼,从监视器后传来,刺破了现场的死寂。
摄影师的镜头,贪婪地捕捉着他们之间,那份濒临破碎的张力。
没人知道,这并非表演。
而是一场,发生在神魂层面的,无声凌迟。
余清歌抬起眼,直视那双风暴汇聚的丹凤眼。
她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淡,却极刺眼的笑。
“季宴修,你也是。”活该,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但季宴修读懂了。
男人眼底的黑暗,骤然翻滚,手臂的肌肉绷成铁块。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升起。不是影棚冷气的干冷,而是一种,带着泥土腥气的,湿冷的寒。
浓郁的“永恒之心”香水味,被这股异味冲淡。
季宴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他闻到了。
余清歌的眼睫,轻轻颤动,她也闻到了。
那味道,像雨后翻开的陈年墓土,混杂着腐烂丝绸的气息。
片场角落,一个由巨大几何石膏体投下的阴影里。
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那不是光影的变化,而是一团浓郁的黑暗,正从二维的平面上,挣扎着剥离,试图站立成三维的形态。
季宴修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那双总是覆着冰霜的眼眸,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孩童般的,纯粹的恐惧。
他的洁癖,他的高傲,在这一刻,被深植于童年阴影的惊骇,击得粉碎。
那禁锢着余清歌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
反而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收得更紧,力道近乎痉挛。
余清歌闷哼一声,背脊撞上他坚硬的胸膛。
【魂体绑定…同步率48%…】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开。
他的恐惧,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感知。
让她也感到一阵阵的,源自神魂的心悸与冰冷。
“别怕。”余清歌的声音,压得极低,贴着他的胸口。“它没有恶意。”
她试图安抚,却发现自己,现在也只是一个能看见鬼的普通人。
幽冥通App还在,但那些呼风唤雨的力量,早已在那场豪赌中,消耗殆尽。
那团黑影,终于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一个穿着民国时期旗袍的,身形佝偻的女人。
她的五官一片模糊,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摄影棚中央,那个摆放着“永恒之心”香水瓶的展台。
“咔嚓!”棚顶的一盏主灯,爆出一串火花,骤然熄灭。
现场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怎么回事?电力组检查一下!”
导演不满地咆哮。
“咔嚓!滋滋…”
又是两盏。
整个片场,忽明忽暗,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工作人员开始慌乱,设备的电流声,也变得尖锐刺耳。
只有余清歌和季宴修,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成了风暴的中心。
那女鬼,似乎被灯光的变化惊扰。它转过身,空洞的眼窝,“看”向了他们。
不,是看向被季宴修紧紧抱住的余清歌。
季宴修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他能清楚地看见,那女鬼身上,正散发着浓郁的,属于死亡的黑气。
黑气像有生命的藤蔓,向他们蔓延。
“清歌,这是工作……”张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透着焦急。
她看不见鬼,只觉得两人状态不对,想上前拉开。
“别过来!”余清歌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
张姐被她吼得一愣,停在原地。
那女鬼的黑气,已经触碰到了季宴修的衣角。
男人身体剧烈一颤。
余清歌能感觉到,他的灵魂,像被冰水浇灌,正在飞速流失着温度。
不能再等了。
她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报警?会被当成疯子。
画符?她没有朱砂,更没有那份灵力。
求助幽冥通?功德早已透支,App一片死寂。
唯一的办法……
她的视线,落在季宴修那只环在她腰间,因恐惧而指节泛白的手上。
至阳之血。
万邪克星。
可他怕得要死,根本不可能主动配合。
“季宴修。”她仰起脸,迫使他低下头。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惊惶。
“看着我的眼睛。”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像催眠。
季宴修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与她对上。
那双清冷的狐狸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静的湖。
湖面倒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那女鬼,似乎被他们之间的气场吸引,一步步,飘了过来。
湿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风,拂过余清歌的脸颊。
“相信我。”余清歌一字一顿。
在季宴修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抬起头,精准地,一口咬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腕。
没有丝毫犹豫。
牙齿刺破皮肤,一股温热的,带着淡淡雪松冷香的液体,瞬间充斥口腔。
“唔!”季宴修发出一声闷哼,剧痛让他猛然回神。
恐惧被这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刺痛,撕开一道口子。
他想抽手,却被余清歌死死扣住。
那滴血,像一枚点燃的火种。
在余清歌的唇齿间,爆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金色光芒。
“啊!”一声不属于人间的,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影棚。
那正向他们飘来的女鬼,如同被火焰灼烧,猛地后退,身上的黑气,被金光灼烧得滋滋作响。
整个影棚的灯,在这一刻,全部爆裂。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尖叫声,哭喊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乱成一团。
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中。
余清歌松开嘴,将季宴修,用力推向自己身后。她舔去唇角的血迹,那双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她像一头护食的母兽,独自面对那因剧痛而陷入狂暴的厉鬼。
身后,季宴修捂着流血的手腕,靠在冰冷的石膏柱上。他喘着粗气,看着那个瘦削,却无比坚定的背影。
手腕的痛,远不及心口的震动。
她咬他。
她用他的血,去对抗那份,他最恐惧的未知。
她没有躲在他身后。
是她,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季宴修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那个“活该”,还回荡在耳边。
而此刻,这个女人,却用一种最粗暴,最不讲理的方式,将他拉出了深渊。
黑暗中,余清歌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季影帝,现在,轮到你,欠我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