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云泽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陪护椅。
这一次,他没有再挺直脊背,而是微微佝偻着,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抵着额头。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仪器永恒的滴答声。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厉玲珑带来的歇斯底里的气息,却又被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安宁所取代。
接下来的几天厉云泽几乎寸步不离。
公司的重要文件由陈锋一趟趟送来,他就在林安安病床边的移动小桌板上处理。
视频会议时,他会刻意压低声音,或者走到外间。
白鸿依旧守在门外,像一尊沉默的煞神,但看向厉云泽的眼神,少了几分最初的凌厉敌意,多了一丝审视和……勉强算得上的默认。
林安安的伤情稳定下来,但右手的剧痛和胸腔的闷痛依旧如影随形。
最让她烦躁的是被禁锢的感觉。
无法自由活动,无法触碰任何需要精密操作的东西。
那厚重的绷带和夹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只手可能留下的永久性创伤。
夜深人静时,厉云泽靠在陪护椅上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而沉重,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林安安缓缓睁开眼,确认他睡熟。
她小心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左手,探向自己枕下。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硬物。
那是她随身携带的微型针盒。
她屏住呼吸,将针盒一点点抽了出来。
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处,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借着窗外城市霓虹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用左手笨拙却异常稳定地打开了针盒。
里面并排躺着几枚比牛毛还要纤细的银针,以及几个比米粒还小的微型药囊。
药囊里装着的是她自己特制的再生和修复神经损伤的药粉,药性霸道。
她小心翼翼地捏碎其中一个药囊,将里面的粉末倒在掌心。
又用指尖捻起一根银针,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自己右臂肘窝上方的一个穴位。
那是暂时阻断痛觉神经的秘法。
右手的剧痛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麻木。
她松了口气,左手捻起沾了药粉的银针,开始隔着厚厚的绷带,凭借肌肉记忆和对自身经络的熟悉,极其缓慢、无比精准地,将银针隔着绷带刺入自己右手手背上几处关键的穴位。
每一次落针,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和仅存的体力,额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随着银针的刺入,一股极其清冽、仿佛混合了雪后松针、初绽寒梅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草木生机的奇异药香,开始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这香气极其独特,与她平日身上那种清冷的淡香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古老而玄奥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在这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扩散。
林安安全神贯注,左手稳定得不可思议,指尖捻动银针,引导着那霸道的药力顺着经络,一点点修复着受损的肌腱和神经末梢。
那清冽的药香也随着她内息的运转,变得更加浓郁而富有生机。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门锁转动的声音。
林安安的动作骤然僵住!
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猛地抬眼看向门口!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轮廓。
厉云泽站在那里。
他显然并没有真的睡着,或者说,他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病房里这异常清冽奇特的香气。
他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深邃的目光穿透门缝,精准地锁定在病床上林安安那只正在施针的左手,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缕独一无二的冷香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和一种……被长久隐瞒后终于窥见真相的复杂情绪。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对上林安安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的视线。
病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那奇异的冷香在无声地流淌。
厉云泽的目光从林安安那只捻着银针、稳定得不像重伤患者的左手,缓缓移到她依旧苍白却写满警惕的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无数复杂难辨的情绪。
空气凝固了。
那奇异的冷香仿佛有了实质,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沉沉浮浮。
厉云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进来,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高大的身影一半被走廊的光照亮,一半沉浸在病房的昏暗里,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林安安和她指间那枚闪烁着冷芒的细针。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厉云泽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推开了病房的门,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一步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叩击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安安骤然绷紧的心弦上。
他没有走向病床,而是停在了几步之外,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空气中那缕清冽的冷香,仿佛在感受那无形却极具存在感的气息。
然后,他低沉沙哑的嗓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奇异的喟叹,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林安安的耳膜上:
“雪松寒梅骨,青囊渡死生……”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安安骤然收缩的瞳孔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复杂难辨的弧度,似笑非笑,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炽热。
“医仙大人……”
“……瞒得我好苦。”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林安安的心湖之上,激起了滔天巨浪。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再瞒着也没意义了。
她看向厉云泽,“反正你早就知道了,本来也没有打算一直瞒着你。”
“放心,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