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这五个守卫,谢珉背靠着岩壁原地等了整整三炷香时间。
洞穴里除了火把噼啪的爆裂声,再无其他动静。
她屏住呼吸,缓缓探出头,只见五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毒烟在洞顶凝成的黑雾已渐渐散去,这才攥紧淬毒匕首,猫着腰踏入山洞深处。
转过一道弯,眼前的景象令她愣在了原地。
数以千计的麻袋堆积如山,几乎将整个洞穴填得满满当当。麻袋上印着的“皇”字虽被泥浆刻意涂抹,但仍能辨出轮廓。
金黄的稻谷从破损的袋口倾泻而出,在地上铺成厚厚的一层,混着零星的麦穗和谷壳,散发出陈年谷物特有的霉味。
洞穴两侧的岩壁下,整齐码放着用油布遮盖的木箱,谢珉掀开一角,里面装的是冬日御寒的衣物和棉被。
“居然能找出这样的洞穴和手法来偷天换日,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她低声呢喃。
在看着这些赃物的时候,她的第一想法是李家做的。
毕竟这一招李家之前尝试过,想要借着硝盐嫁祸秦家、栽赃魏九嶷,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而这次的事情,若是李家干的,他们还能白嫖这么大一笔物资,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越是这么理所当然,谢珉就越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正思忖着,她的肚子忽然发出“咕噜”一声鸣叫。
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她只觉双腿发软。
今日的挣扎与厮杀耗尽了她的体力,腹中传来的绞痛提醒着她,自坠河后她滴水未进。
“你们这个烤鱼,我就笑纳了。”
她自言自语,踉跄着走向守卫们先前围坐的火堆,残余的木柴仍在燃烧,火苗舔舐着架在火上的铁叉,肥硕的草鱼表皮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香气直冲鼻尖,瞬间将她的鼻腔填满。
温暖的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谢珉如释重负地喟叹一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她扯下鱼肉,不顾滚烫送入口中,鲜嫩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混着辛辣的调料,几乎要让她落下泪来
就在她大快朵颐时,洞穴深处突然传来沙哑的男声。
“你是谁?”
谢珉如遭雷击,手中的烤鱼差点跌落。
她猛地转身,匕首出鞘横在胸前。
只是过了很久,那便没有任何动静,让她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因为过度疲劳产生了错觉。
但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紧紧攥着匕首,全身紧绷地循着声音的方向缓缓靠近。
绕过三排堆叠的粮袋,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男人半倚着岩壁,双腿齐膝而断,露出森白的骨和腐烂的红肉,断面处凝结的黑血已干涸成痂,碎骨刺破皮肤,在火把的映照下时明时暗。
他的衣袍沾满泥浆与血迹,若不是胸口剧烈起伏,几乎难以看出他是死是活。
男人浑浊的眼球艰难转动,凹陷的眼窝里蒙着层灰翳,却在看清谢珉面容的瞬间骤然发亮:“你、你是何人?”
他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沫顺着下巴滴落在破旧的玄色锦袍上,那布料边缘金线绣着的云纹,赫然是官服制式。
谢珉的匕首险些脱手,目光落在男人锦袍上的云纹刺绣上。
那是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银线绣工。
那人狼狈至极,却依然能够看出曾经风华绝代的模样。
谢珉迟疑了半天,这才开口问道:“你……可是秦家的人?莫不是秦砚的族兄?”
听到“秦砚”两个字,男人黯淡的瞳孔骤然收缩,枯槁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衣摆。
他似是怀念,又有些胆怯。
谢珉看见他的喉结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忽然,他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胸口已被染红的衣服上,胸前满是斑驳的红。
“我是秦墨,秦砚的堂兄。你是如何得知秦砚的……”
“我是邺城的仵作谢珉,之前在宁州因为种种因缘际遇结识了秦砚大人,这次官粮失踪的案子也是我在调查。”
说到这次的案件,秦墨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是我没有护好他们……”
秦墨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擦拭嘴角的血迹,却因无力而垂落。
他望着洞穴中堆积如山的粮袋,眼神中满是悔恨与不甘:“那日押运粮草,我本以为一切都安排妥当,却不想中了奸人的圈套。”
谢珉蹲下身,目光紧紧盯着秦墨,“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头开始说。”
秦墨深吸一口气,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才缓缓开口。
“船队行至峡谷时,一切都很正常。可就在我们准备加速通过时,水面突然泛起诡异的波纹。紧接着,我们的船就像被钉住了一样完全不能动弹,我们的兵器、铠甲,甚至船上的铁钉,都被那些铁球牢牢吸住,船也动弹不得。”
“是磁石。”谢珉说道。
“是,”秦墨阖上眼,敛去眼中浓烈的不甘和恨意:“当时有几名士兵跳下河看了情况,立刻被杀死在了水下。侥幸逃脱的那人告诉我们,水底下有好几个巨大的黑色铁球,上面缠绕着许多铁链。”
谢珉点了点头,这一点和她猜测的没有什么区别。
秦墨喉间发出沙哑的冷笑,震得断腿处凝结的血痂又渗出暗红:“我让剩下的人用麻绳捆住彼此,准备凿穿船底游上岸,可还没等动手——”
他突然捂住唇剧烈呛咳,指缝间溢出的血滴在金黄的稻谷上。
“还没动手,山壁两侧就有很多爆竹炸开,里面的烟雾迅速散开,将大家都毒死了,对么?”
秦墨猛然睁眼,眼中的探究及提防清晰可见。
“你怎会知道?”
谢珉耸了耸肩:“我猜的。”
“我去调查了峡谷那边的情况,看到了山壁里有燃烧过的痕迹,那些人为开凿出来的孔洞,和爆竹的大小差不多。”
秦墨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谢姑娘真是心思缜密。那些毒物无色无味,我的手下不过一炷香就……连句囫囵话都没说出来。”
谢珉想到那一百来具尸体,心里也很沉重。
“为何那三名官员没有中毒?”谢珉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我在尸检的时候,发现他们只是因为被割了舌头之后,又被溺在水里,所以才死掉,为什么他们没有中毒?”
秦墨面露愧色:“听到外面有动静,士兵们都出去了,我们一直在船舱之内,所以受到的影响小一些……”
谢珉了然,并没有指责他的自私。
面对死亡,谁都会胆怯,更何况在这个年代他们自诩贵胄,肯定不会在乎那些平民身份的士兵死活。
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她垂下眸酝酿了一阵。
再抬眼时,她的神情格外严肃。
“最后一个问题,秦大人。”
“……是谁抓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