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黎舒情绪爆发的突然,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画面骤然变得沉重下来。
医生注射了镇定剂之后龚黎舒很快睡了过去。
沈凝这才连忙检查贺锦洄脸上的伤口。
碎瓷片溅起来划过的伤口就在他眼下靠近眼尾的位置,再多一点,只怕就要伤到眼睛了。
其余的位置倒是没什么问题。
佣人着急忙慌的取了医药箱过来,沈凝将箱子接过来,动手给他处理伤口。
像是觉察出来她的情绪凝重,贺锦洄伸手揽住她的腰。
“小伤而已,不用这么难过,笑一个。”
男人说着唇角上扬,俊美的面容看不出来丝毫在意。
沈凝手上的棉签按在他眼下,吸了吸鼻子,“你别说话。”
被自己的母亲这么对待。
他心里,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从他坐到龚黎舒对面等着她宣泄情绪开始,就不可能不在意。
贺锦洄乖巧听话的坐着任由她动手,一直到沈凝从箱子里拿出来创可贴的时候他才上半身往后仰。
“别动。”沈凝一把将人拽回来,“伤口不深也不到用缝针或者是纱布的程度,但也要注意。”
贺锦洄伸手按住她的手,面带拒绝。
“就是划破了点皮而已,不用贴这个在我脸上。”
他脸上贴着这个东西,接下来怎么出去见人。
再好看的脸贴上这个怕都不太妥帖。
“不行。”
沈凝在他抗拒的时候就已经干脆利落的将创可贴按了上去。
贺锦洄拒绝无效。
刚要伸手揭下来,就听到沈凝带着威胁的话。
“你敢撕下来我就哭给你看。”
这下好了,他算是彻底不敢伸手了。
贺锦洄被牵着从小厅出来的时候,何静雅母女和温如玉正在龚继枭面前低头解释着什么。
毕竟这两年龚黎舒的病情稳定,如果不是受到强烈的刺激是不会这样情绪失控的。
当然了,强烈的刺激指的是贺锦浔的生日和忌日那两天。
她潜意识里无法接受儿子死去,却依旧将这两个日子刻在了血脉里。
看到贺锦洄跟沈凝出来,温如玉急忙上前,有些心疼的看着贺锦洄脸上的创可贴。
“没想到aunt会忽然发狂,Elvis你没事吧,伤口严不严重。”
佐伊也被刚才的场景吓得不轻,这两年龚黎舒已经好很多了,大部分时候意识都是清醒的。
怎么会忽然在这个时候发狂呢。
“我之前问过医生。”温如玉有些欲言又止的看向沈凝,“医生说aunt可能会因为不习惯见到陌生人而刺激情绪,也可能是这个人她并不喜欢。”
这话一出来,沈凝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这人是拐着弯的把问题归咎到她身上啊。
贺锦洄闻言只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冽。
温如玉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佐伊幸灾乐祸的看着沈凝,在涉及龚黎舒的时候,龚继枭可是最能下狠心的。
要是这个儿媳妇她不喜欢,龚继枭也不会为难女儿吧。
龚继枭端着杯子抿了口茶,指腹在鎏金杯口婆娑,最后抬眸看向贺锦洄和沈凝。
贺锦洄那张脸上的创可贴格外明显。
这还是第一次,敢有人在他那张脸上折腾的。
“阿福。”
一旁站着的福伯上前。
“温小姐也累了,你亲自送温小姐回去,并当面向温董夫妇致谢。”
几人一听这话就觉得是不是哪儿不对劲。
沈凝转而看向身边的贺锦洄,男人面色如常,只牵着她的手悄无声息的到龚老爷子身边落座。
“龚爷爷……”温如玉叫了声。
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龚继枭称霸港城多年,一言一行都不可能是无用的。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福叔送她回去,又为什么要见她父亲。
佐伊一听这话眼前一亮,下意识的看向何静雅。
外公可是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这是要见温董说什么呢。
福伯动作恭敬的将人请了出去。
还没等龚继枭的视线落到这边,何静雅带着女儿灰溜溜出了公馆。
只剩下他们三个,龚老爷子才看向贺锦洄。
“你的伤没事吗?”
贺锦洄手上正在剥橘子,头也没抬的回了句。
“小伤。”
龚继枭语带嫌弃,“小伤还贴个创可贴。”
他老人家的认知里,男人只要不断脚断手就都是小伤,哪儿用这么矫情的。
但很显然,沈凝不这么觉得。
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贺锦洄就塞了一瓣橘子到她嘴里。
“吓着你了吧。”龚继枭看向沈凝。
她连忙将橘子咽下去摇头,“没有。”
龚继枭看看贺锦洄,再看看沈凝,“黎舒这样已经很长时间了,没有一个母亲能够接受自己的孩子早逝,都能理解。”
沈凝点头,丧子之痛,非常人能受。
可是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龚黎舒会将仇恨转嫁到贺锦洄的身上,不都是她的儿子吗。
已经失去了一个,难道不是更应该珍惜剩下的这一个。
她还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母亲能够歇斯底里的让自己的儿子去死的。
“你上去看看你母亲怎么样了。”
龚继枭看向贺锦洄说道。
男人看了眼老爷子,将剩下的橘子放到沈凝手上,她轻轻点头。
贺锦洄才起身摸了摸她的头上了楼。
“你应该也奇怪,为什么黎舒对Elvis会是这个态度吧。”
沈凝没说话,握着手上的橘子看着老爷子。
“黎舒嫁到贺家之后两年多才怀孕,是对双胞胎。”
贺锦洄跟贺锦浔是对双胞胎,异卵双生,所以长相各不相同。
龚贺两家支系庞大错综复杂,为了能让家族繁盛。
贺老爷子在生双子降生之后拍板定钉,选择了将其中一个孩子送到港城交给龚继枭抚养。
也就意味着有个孩子需要从小离开双亲,哪怕能时常见面,可也终究不如时刻陪伴在身边。
权衡利弊之下,龚黎舒选择了降生的时候就体质强一些的贺锦洄送到港城,而体质较弱的贺锦浔则被放在了她身边抚养留在了绪城。
哪怕能够经常见面,可对于贺锦洄而言,已经相当于失去了父母。
“我对这孩子的期许很大,所以也不常让他回绪城,他必须要成长成一个出色的继承人,能够接下龚家这个担子。”
龚继枭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也满是骄傲。
贺锦洄从小天赋异禀,无论学什么东西都能够做到最好最出色。
贺锦浔却因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很多事情也的确是力不从心。
而贺家倾尽全力,最后贺锦浔也还是病逝。
从那之后,无论是龚黎舒还是贺锦洄,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双生子,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是一强一弱,黎舒的关心当然也大部分花在了锦浔身上,对于Elvis当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注意力。”
沈凝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她不由联想到了当初在尼卡雪山见到贺锦洄的时候。
“那,他跟贺锦浔的感情怎么样?”
龚继枭笑了笑,十分肯定。
“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哪怕分隔两地,感情也要比普通的兄弟姐妹更深厚,况且每年寒暑假他们都会呆在一起,锦浔也只是身体弱,如果论起谋略手段,他在Elvis之上。”
或许也正是因为太聪明,过慧易夭,贺锦浔才死在了二十岁那年。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龚黎舒无法接受儿子去世这个事实,以至于最后将贺锦浔的死怪在了贺锦洄的身上。
双生子一强一弱,她甚至脱口而出为什么死的不是贺锦洄而是贺锦浔这样的话。
而贺锦洄也在贺锦浔的葬礼之后失踪,两家联合搜寻找了很长时间都未果。
沈凝也明白了,为什么在尼卡雪山遇到他的时候,贺锦洄会是那样的死气沉沉。
弟弟过世,母亲癫狂,他或许也在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很多时候我就在想,我们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的,如果没有人让Elvis离开绪城,或许今天黎舒也不会这么走不出来。”
沈凝第一次,从叱诧风云的龚继枭身上,看到如此落寞的神情。
在这个故事里,痛苦的又何止是失去儿子失去弟弟的龚黎舒跟贺锦洄。
对于龚老爷子来说,他也失去了外孙。
反而推之,他如此疼爱贺锦洄,那么对体弱的贺锦浔又怎么会漠然视之呢。
二楼房间内,床上的龚黎舒打了镇定剂之后已然入睡。
贺锦洄坐在床边,身后的阳台没关,吹进来的风轻轻拂动纱幔,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床上的人说了句梦话,贺锦洄靠近便能听的清楚。
“锦浔……”
哪怕打了镇定剂,她依旧不安稳,手掌拽着被子用力。
贺锦洄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看着床上深陷睡眠中的人。
他身后夜幕降临,房间内只有床头的壁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橙色的暖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半明半暗之间,他俊美无俦的面庞上依旧多了些怅然若失。
沈凝站在门口,看着他的神情,如同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贺锦洄在尼卡雪山会一心求死的原因吧。
他没有躲开龚黎舒丢过去的杯子,也没有回避龚黎舒的动作,或许在他的心里。
自己也认为弟弟的死,跟他有关系。
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将所有错揽在自己身上。
沈凝什么也没说,只在房间外默默的等着。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贺锦洄才从房间内走出来,看到她靠着墙站立。
男人微微皱眉,还没等他说话,小姑娘便语气微糯的说了句。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他过来浅笑着将人抱在怀里。
虽然龚黎舒睡过去了,龚继枭还是带着贺锦洄和沈凝在公馆吃了晚餐。
最后两人是连夜返回的绪城,没在港城多待。
万丈高空之上。
沈凝上了飞机之后肚子就有点不舒服,等她发现的时候,一个月来一次的亲戚如约而至。
她随身带的小包包里备了卫生棉,放上去之后她躺在床上,整个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贺锦洄捧着热水进来,给她喝了口之后上床躺在她身侧,伸手给她揉肚子。
沈凝看着他依旧冷峻的面色,伸手抱住他的腰。
“小心一点。”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
沈凝不以为然,反而伸手按了按他眼下的创可贴。
“我都这样了你还兽性大发,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男人按住她乱动的手,“别闹。”
沈凝哼了哼,抱住他的腰开始找话讲。
“每次都不好受,早上还非要吃冰淇凌。”贺锦洄盯着她开始兴师问罪。
沈凝闭着眼睛应了声,“那个时候不是没来吗,再说了,也不都是我吃的。”
现在想到剩下的那部分冰淇凌的去处,沈凝真的是面红耳赤。
这男人在床上的时候的确是五花八门,要不是第一次见面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性。
沈凝都要开始怀疑他这两年是不是流连花丛,花样百出。
“下次要提前断了你的冰淇凌,起码例假之前一个星期不准碰。”
沈凝哼了声,“好啊,那你也不准碰我。”
贺锦洄给她揉肚子的动作轻缓,起到了一定的缓解疼痛的作用。
她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了,男人见状,给她掖了掖被子。
贺锦洄稍稍有动作,沈凝抱住他的腰,含糊不清的说了句。
“贺锦洄,你没做错什么。”
他愣了愣,垂眸抱着怀里的人。
沈凝闭着眼,只淡淡然补了一句。
“你做的很好了,真的。”
他拢了拢抱紧她的手。
沈凝不会否认龚黎舒对贺锦洄也有母爱,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后悔。
可人不能总是停在原地。
就像当年她母亲离开一样,她也会怀疑妈妈是不是爱她,也一样的内耗过。
那段时间小小的沈凝每天都在想,是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妈妈才会离开的。
但后来,越是长大她就越能想明白。
她们谁都没做错,不过是做出了最符合当下的选择而已。
哪怕他们都被推着往前走,可最后,再回首的时候依旧会感谢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将痛苦隐去,选择记住美好的东西。
而有些人,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