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传送门闭合的微光在洛迦身后彻底消散,将那片死寂的古代战场沼泽隔绝在另一个维度。他并未传送至预定的遥远坐标,而是谨慎地选择了一个距离战场核心边缘数公里、相对干燥且视野开阔的丘陵地带落脚。
脚下是坚硬的黑褐色岩石,带着被风雨侵蚀的粗糙纹理。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腐朽与铁锈气息已然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泥土的微腥和草木衰败的干涩味道。灰绿色的浓雾稀薄得如同轻纱,勉强能看清远处战场那片巨大疮痍的轮廓——塌陷的深坑、翻卷的泥沼、以及无数散落的白骨残骸,在病态黄昏般的天光下,构成一幅苍凉而悲怆的画卷。
洛迦背对着战场,身形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抬手,指腹轻轻擦去嘴角残留的、已然干涸的暗红血渍。胸腹间被冲击波扫中的闷痛感仍在隐隐作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微的痛楚。与将军亡灵格雷斯的战斗,尤其是最后极限施展的凝聚态空间切割,消耗了他大量的魔力和精神力。他需要片刻的喘息。
他闭上眼,并非休息,而是将感知沉入体内,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扫描着自身状态。魔力回路有些黯淡,如同耗尽的灯丝,需要时间恢复充盈。精神力构筑的壁垒上,残留着灵魂共振带来的细微裂痕和冰冷刺痛感,如同被冰针扎过,需要冥想修复。怀中的院长水晶,在吸收那些暗金色的法则光点后,温度已经恢复了温润,但洛迦能清晰地感觉到,其内部蕴含的能量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如同沉睡的泉眼被悄然唤醒,流淌着涓涓细流。
“法则残留…水晶的共鸣…”洛迦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格雷斯将军的圣剑碎片,蕴含的究竟是什么法则?为何能与院长遗物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这枚水晶,除了是院长留给他的纪念,是否还隐藏着更深层的秘密,甚至与某些古老的神性力量有关?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冷静的心湖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那片死寂的战场核心。空间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再次蔓延过去。
战场,确实“死”了。
之前那无处不在、撕扯灵魂的亡灵哀嚎,此刻已彻底消失,只剩下风掠过枯骨和泥沼的呜咽,如同大地低沉的叹息。弥漫千年的怨念聚合体,随着将军亡灵的崩解和核心锁链的断裂,失去了维系的力量源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净化。那些灰白、幽绿的光雾变得越来越稀薄、透明,最终如同晨雾遇见阳光,彻底融入空气,了无痕迹。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宁静**,取代了之前的压抑与疯狂。
就在这时,洛迦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却迥异于之前的能量波动。
并非怨念,也非杀意。
那是…**解脱**。
在那些正在消散的亡灵光雾中,在那些深埋地底、饱经战火与岁月侵蚀的骸骨之上,在整片饱受诅咒的土地深处…升腾起无数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暖意的白色光点。这些光点如同萤火,星星点点,无声地飘散在空中。
它们没有意识,没有形态,只是最纯粹的灵魂碎片在漫长束缚后终于得以解脱时,释放出的最后一点“余烬”。这些光点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灵魂能量场。
这片能量场在战场上空缓缓流淌、盘旋,仿佛遵循着某种古老而自然的韵律。洛迦能“听”到——不,是“感知”到——一种无声的、如同天籁般的**安魂曲**。
这不是魔法,而是无数饱受折磨的灵魂在枷锁断裂、执念消解后,其残留的“善”与“平静”的本能共鸣,是天地法则对这片被诅咒之地进行的、迟来的净化和抚慰。是万千逝者跨越时空,共同唱响的、献给自己的镇魂歌。
洛迦静静地伫立在丘陵之上,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却略显苍白的额头。他冰冷的、习惯了计算与分析的理性思维,在这无声的安魂曲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停滞。
四百年前,米尔迪安的废墟上,只有焦土与死寂,没有这样的安魂之曲。只有他独自埋葬同窗的沉默,和杰尔夫被诅咒缠绕的绝望嘶吼。
而这里…至少,这些被禁锢了千百年的灵魂,在彻底的湮灭前,获得了片刻的安宁与解脱。是他亲手斩断了束缚他们的锁链。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在他那如同寒潭般幽深的心底泛起。那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释然**?一种目睹某种扭曲循环被打破后的…**平静**?
这感觉陌生而短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便消失无踪,被更深的冰层覆盖。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纯净的灵魂魔法光辉——这是他早期游历中接触过皮毛的技巧。他并非要做什么,只是尝试去接触、解析这战场最后的安魂韵律。
嗡…
指尖的灵魂光辉与那无形的安魂能量场轻轻触碰。没有排斥,没有冲击。那纯净的灵魂能量如同温顺的溪流,轻轻拂过他的指尖,带来一种奇异的、抚慰心灵的暖意,仿佛在无声地表达着谢意,又或者只是纯粹的自然律动。洛迦精神壁垒上残留的灵魂共振带来的冰冷刺痛感,在这暖意的拂过下,竟然被稍稍抚平了一丝。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院长水晶,再次微微亮起。这一次,不再是滚烫的共鸣,而是散发出一种柔和、包容的冰蓝色光晕。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将他指尖萦绕的灵魂魔法光辉,以及周围那些飘散的、代表解脱的白色光点,都温柔地笼罩其中。
水晶的光芒与战场的安魂曲,在这一刻,仿佛产生了某种和谐的共鸣。水晶如同一个温柔的容器,将这片战场最后残余的纯净灵魂波动,悄然吸纳、储存了一丝。它内部那股活跃的能量流,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温顺、更加圆融。
洛迦低头,看着怀中散发着温润光晕的水晶,眼神复杂。这枚遗物,似乎总能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刻,展现出新的特质。
片刻之后,战场的安魂曲渐渐微弱,最终归于彻底的宁静。最后几缕白色的光点也消散在稀薄的雾气中。整片古代战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显露出一种历经劫难后的、苍凉而平和的本来面目。
尘埃落定。
洛迦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疮痍却不再被诅咒笼罩的土地,眼神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深邃。怀中的水晶光芒也渐渐内敛,恢复了温润的触感,只是内部那股活跃的能量感,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中。
“灵魂的解脱…法则的净化…水晶的共鸣…”他低声自语,将这几个关键信息在脑中梳理、归档。这趟意外的古战场之旅,虽然带来了消耗和伤势,但也提供了关于灵魂魔法、亡灵本质、以及院长水晶的宝贵数据,更验证了他对时空魔法和能量结构的理解。
收获大于损失。
不再停留,洛迦抬手,一道稳定的空间传送门在身前无声展开,门后是预定的、远离此地的安全坐标。他迈步踏入,身影消失在银色的光晕中。
丘陵之上,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远处那片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埋葬了无数故事的古战场遗迹。几根暴露在岩石缝隙中的枯骨,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着最后一点苍白的微光。
真正的安魂曲,已然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