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梁国旧都东隅的深宅大院沉浸在墨色之中。殷无常斜倚在雕花胡杨木椅上,精铁破魔棍的狼首雕纹抵着下颌,棍身上\"灭世棍法\"的刻痕在牛油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这根长棍伴随他征战北荒四族大比十余年,棍头狼首吞口处的铜锈里,还嵌着当年击杀西靖族长时溅入的血珠。檐角铜铃随穿廊夜风轻晃,\"叮当\"声惊起檐下夜枭扑棱展翅,羽翼划破夜空的声响却惊不破满室沉凝的气压。直到院外传来急骤的马蹄声,碎玉般的蹄音敲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惊得正房檐下的守夜护卫手按刀柄,狼首刺青在袖口中若隐若现。
重铁山滚鞍下马时,九环大刀的铜环仍在震颤,刀柄缠裹的红布条上沾着几片枫香残叶。他疾步穿过垂花门,靴底蹭过地面地砖,掌心血渍透过粗布手套,在朱漆门框上印下暗红掌印。\"族长。\"他单膝触地,额头汗珠砸在青砖上,惊起数点尘埃,左颊那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刀疤,因急促喘息而微微抽搐。
殷无常指尖的破魔棍突然顿住,棍身震颤声惊得案上竹简簌簌作响:\"这么快便遇上了?\"他睁眼瞬间,瞳孔在阴影中泛着狼瞳般的冷光。烛台上火星爆溅,落在他眼角深纹里,被他随意一抹而散,露出虎口处那道与陈茹仕交手时留下的旧疤。 \"回禀族长,他们沿中原官道而行,于枫树林歇夜。\"重铁山呈上半截带草汁的刀刃,刀身染着的淡青色,正是张旭阳刀鞘艾草香的残留,\"属下依令以中原武夫身份挑战。\"他声音闷哑,左颊刀疤因出汗而油光微显,\"交手二十七招,属下败北。\" 破魔棍重重磕在青砖上,殷无常前倾身子,胡杨木椅发出\"嘎吱\"轻响:\"二十七招?\"他目光扫过重铁山腰间歪斜的牛皮腰带——那是激战中被张旭阳刀柄扫中的痕迹,\"他可曾使出西靖霸刀?\"
\"是,却又不全是。\"重铁山抹了把汗,忆起那如流水般的刀光,\"其刀法中夹杂诡异剑势,招式轨迹既似渝国凌霄宫的'凌霄剑法',又含玉霄宫剑术之妙。\"他喉结滚动,\"最奇处在于,属下每次变招,他皆能提前半步预判,恍若曾阅过属下刀谱。\"
殷无常忽然冷笑,笑声混着烛油滴落声,惊得梁上燕子扑棱乱飞。\"陈茹仕啊陈茹仕,\"他以破魔棍敲击椅柄,棍头狼首龇牙咧嘴,\"竟将西靖绝学尽授这小子了?\"破魔棍突然甩袖飞出,\"哐当\"砸在墙上北荒四族布防图上,将\"西靖\"标记砸出裂痕,\"狂屠与他相较如何?\"
重铁山想起殷狂屠的灭世棍法,掌心又沁冷汗:\"少族长'灭世九棍'已入化境,棍劲可碎三丈外青石,属下三十招内必败。然张旭阳......\"他皱眉回忆,\"其霸刀运劲时,人与刀似与天地灵气共鸣,竟能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真气护罩,抵挡住属下十成力道的劈砍。\"
\"般若境初期,刀意中竟含剑意,确有意思。\"殷无常起身取棍,棍身与腕间狼牙护腕相击,清响回荡,\"西靖《霸刀》果然名不虚传。\"他抽出腰间短刀,寒芒映得重铁山脸色惊惶,\"但狂屠'赤焰棍劲'可焚筋灼脉,纵他刀意玄妙,终究是血肉之躯。\"
重铁山叩首至地,额头贴着冰凉青砖:\"族长神机,我东黎族必蝉联大比榜首。\"他瞥见殷无常袖口旧伤——那是二十年前与陈茹仕交手时,被她\"逆浪三叠\"刀招所伤,至今阴雨天仍隐隐作痛,刹那间明白族长对西靖一脉的忌惮之由,即便胜了陈茹仕,但自己依旧受了些伤。
\"去告知狂屠,\"殷无常指尖拂过破魔棍狼首雕纹,烛火应声而灭,院落陷入墨色,唯有棍首狼眼镶嵌的磷石泛着幽光,如鬼火游弋,\"将你与张旭阳比试详情尽数相告,令他勤修不辍——\"话音未落,窗外狂风骤起,枯叶扑窗,恰似荒原狼嚎穿云而来。
重铁山退出宅院时,腰间刀伤被冷汗浸透,刺痛难忍。他抚过粗糙刀疤,忆起张旭阳收刀时那抹凉薄笑意,竟与陈茹仕当年争斗时的神情如出一辙。月光斜切过他面颊,将刀疤照得青白,恍若二十年前那场血战的余烬。
黑马踏过积水,蹄声惊破巷口更夫梆子响。重铁山望着水中碎落的烛火倒影,见东隅宅院飞檐在涟漪中扭曲,宛如群狼伏地,蓄势待发。他打了个寒颤,按住刀柄——方才交手,张旭阳霸刀已抵他咽喉,却在最后一刻偏开半寸,那分寸间,究竟藏着西靖的怜悯,还是更深的算计?
夜风掀起衣襟,露出内衬褪色的东黎狼首刺青。重铁山闭眼,脑海中又浮现张旭阳那道如雷霆贯日的刀光,刀身与空气摩擦的尖啸,竟与西靖传说中的\"龙吟刀意\"无异,且刀风中隐隐夹杂着一丝极寒的内劲,似能冻结血脉。 黑马溅起的水花渐次熄灭,重铁山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身后,殷无常的宅院一寸寸陷入黑暗,唯有狼首雕纹在幽暗中凝视天际——乌云汇聚,恰似四族大比前的密云,在中原大地上空,酝酿着不可避免的风暴。
张旭阳驾着马车,他握缰绳的手染着淡淡艾草香,那是秋水阎罗刀鞘常年浸泡艾草汁留下的气息。马车转过朱雀街时,静姝透过竹帘,见街角茶棚\"梁国旧茶\"的幌子被新漆\"北荒普洱\"覆盖,墨迹边缘洇着旧色,如未愈伤痕,恰似她此刻的心境。
城西老宅朱漆门紧闭,门楣原吏部尚书\"严府\"匾额已换作烫金\"陈府\",右角留寸许旧漆,仿佛在诉说着宅院易主的仓促。张旭阳勒住踏雪马,腰间秋水阎罗刀狼首吞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刀鞘上的艾草纹与门柱上的狼首石刻隐隐呼应。\"少族长。\"门环三叩后,大门洞开,两名护卫抱拳行礼,袖口青色狼首刺青与刀身纹章相印。
大厅内沉水香氤氲,青烟袅袅升向梁间。陈茹仕斜倚湘妃竹榻,指间东黎玛瑙手串轻响,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小的狼首纹。她眼角丹砂痣在烛火下柔光微漾,身着西靖族传统的靛蓝短打,袖口露出半截刀疤,那是早年与南夷交战时留下的。\"旭阳,你可算到了,思羽也在。\"她望向二人,目光扫过静姝,\"这位姑娘是......\" 静姝攥紧绣着梁国朱雀的裙摆,指尖微颤。她抬眼撞见陈茹仕带笑的目光,那眼神锐利如刀,却又藏着一丝暖意,令她想起宫中教引嬷嬷的审视,却又多了几分江湖儿女的坦荡。脸颊骤红,唇张却无声,只得求助看向张旭阳,裙摆上的朱雀纹被捏得发皱。 \"姨娘,这位是静姝,渝国郡主。\"张旭阳上前半步,挡在静姝身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意味。
陈茹仕挑眉轻笑,手串撞击声陡然加快:\"好个标致小美人,旭阳啊,你有思羽这郡主还不够,又添个渝国郡主?\"她的目光转向内室,李思羽正从屏风后走出,腰间赤血剑穗轻轻晃动,新剑鞘上的玄鸟纹与静姝裙摆的朱雀纹形成微妙对比。
李思羽掩唇而笑,静姝脸更红,低头盯着鞋面上的朱雀纹,那是她身为梁国公主时最爱的绣样,如今却在北荒风格的宅院里显得格格不入,恨不能藏进裙裾。 陈茹仕望着檐下低头捏裙角的静姝,眼角丹砂痣泛着狡黠之光:\"旭阳,你这一路,倒似带着个害羞小雀儿。\"她坐直身子,湘妃竹榻轻响,榻边放着一本翻开的《西靖刀法要诀》,书页间夹着半片狼尾。
张旭阳抬手为静姝拂开垂发,袖口气脉图纹路若隐若现,那是西靖族内功心法的独特标记:\"姨娘见笑,静姝初次见您,难免生分。\"话音未落,静姝已紧张后退半步,裙摆扫过青砖,发出细碎声响,惊得梁上燕子扑棱飞起。
陈茹仕坐直身子,湘妃竹榻轻响:\"生分?我儿子带来的人,便是自家人。\"她转向李思羽,目光落在其腰间赤血剑上,剑身反射的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思羽,说说,这小姝儿如何让旭阳动了心思呢?\"
李思羽轻笑,指尖抚过剑柄狼首纹,那是张旭阳为她特意雕刻的:\"陈姨莫为难姝儿妹妹,那日在常州......\"她顿住,瞥向静姝发白的指节,改言道,\"有些事,让旭阳晚些单独与您说吧。\"静姝抬眼,撞见陈茹仕似笑非笑的目光,喉间如塞棉絮,半句解释不得。
\"还要单独说?\"陈茹仕挑眉,手串撞击声陡然急促,\"旭阳,你这柄秋水阎罗刀,该磨磨了......\"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张旭阳,又扫过静姝,\"明日太安殿觐见大祭司,可是场硬仗呢。\" 张旭阳上前半步,将静姝护在身后:\"姨娘放心,我定护好思羽与姝儿。\"他的手掌按在秋水阎罗刀柄上,狼首吞口的寒意透过掌心传来,令他想起方才重铁山描述的那场激战。
陈茹仕望着他护犊子的姿态,笑出声:\"护好?我看你心里早被她俩占满了。\"她睨向李思羽与静姝,见二人耳尖泛红,笑得更欢,\"罢了,不逗你们了,都去换身衣裳,明日觐见大祭司,须得穿西靖族的服饰。\"她挥手,侍女捧来靛蓝短打,布料上绣着细密的狼首暗纹。
静姝接过衣裳,嗅到皂角香,想起宫中龙涎香的奢靡,心中泛起怅惘。她随李思羽走向厢房,听见陈茹仕在身后轻唤:\"旭阳,你暂且留下。\"脚步顿住,回头望见张旭阳立在烛火中,背影被拉得老长,恰似秋水阎罗刀的狭长刀影。 庭院里,石榴树影婆娑。静姝摸着腕间珊瑚手串,那是梁国覆灭前母后所赠,如今却与西靖族的狼首纹格格不入。她忆起陈茹仕指尖的温度——既有刀刃般的锋芒,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恰似这宅院里新旧交织的气息。抬眼望星空,听见大厅内低低交谈声,张旭阳声线沉稳,讲述着在常州与静姝相遇及被人下药的经历,陈茹仕偶尔插话,笑声扬起时,惊起檐下燕子扑棱飞过。
夜幕降临时,静姝立在庭院,望着飞檐上北荒狼旗猎猎作响。那旗帜边角残破,却依旧倔强地飘扬,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张旭阳脚步声从后传来,他抬手为她拂去肩头柳絮:\"冷么?\" 静姝摇头,望月轻语:\"从前在宫里,这样的夜该摆宴赏花了......如今都城破了,我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她声音渐低,指尖无意识绞着裙带,朱雀纹在月光下泛着苍白。
\"谁说没有?\"李思羽从廊下走来,为静姝披上披风,披风边缘绣着西靖族的雪鹰纹,\"你还有我和旭阳。\"静姝抬眼,见她眼中烛火温热明亮,恰似当年在常州,李思羽为她包扎伤口时的眼神。
\"我们虽未完婚,却早已是一家人,\"张旭阳补言,指尖轻叩廊柱,发出沉闷声响,\"姝儿,往后无论去哪,我们都相伴到老,不离不弃。\"他的目光扫过静姝腕间的珊瑚手串,又落在李思羽腰间的赤血剑上,心中暗下决心,定要在这乱世中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李思羽也点头笑道:\"姝儿,当初我第一次见陈姨时,还嫌她管得宽呢,后来才得知她外冷内热。\"她想起初入西靖族时,陈茹仕手把手教她刀法的情景,掌心不禁泛起暖意。
静姝望二人,忽忆起都城破时自己尚在常州,忆起黄家偷袭时张旭阳护在身前的背影,忆起李思羽与她相互包扎伤口的轻柔。鼻间一酸,却忍笑点头:\"嗯,有你们在,便不孤零,有你们在,真好。\" 更夫敲过二更,陈茹仕房间灯火渐灭。静姝摸着披风上的狼首纹,忽觉这陌生\"陈府\"不再冰冷——飞檐下燕子巢里,雏鸟细弱啼声传来;石榴树影摇曳间,风信子香混着皂角香,织就温柔之网。
张旭阳望向都城中心太安殿,鎏金瓦当在夜色中泛着冷光,那里将是明日族比的战场。他暗忖:\"殷无常、陈茹仕、大祭司......北荒四族的恩怨情仇,终将在刀光剑影中见分晓。\" 静姝望跳动的火光,忽然伸手握住张旭阳手腕,又轻拉李思羽的手。三人相视而笑,廊下铜铃轻响,惊起细碎月光,恰似秋水阎罗刀出鞘时的清越鸣响,在这乱世之夜,奏响一曲短暂的和鸣。 这一晚的风,终究是暖的,带着艾草与沉水香的气息,预示着明日太安殿上,一场关乎北荒未来的铁血较量,即将拉开帷幕。而张旭阳腰间的秋水阎罗刀,已在鞘中微微震颤,渴望着与灭世棍法的宿命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