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刺入房间时,沈一衡正蜷缩在床上,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他的眉头紧锁,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仿佛在梦中与什么人对话。
\"砰——\"
门被暴力踹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沈一衡猛地睁开眼睛,刺目的晨光中,一个身着运动背心的少女站在门口,她的上衣随意地绑在腰间,裸露的手臂和小腹上还挂着刚运动完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操...\"
\"小白,是你啊 。\"沈一衡抬手挡住眼睛,宿醉的脑袋像是被铁锤重击,太阳穴突突直跳。房间里弥漫着酒精和汗水的酸臭味,地上散落着至少十几个空啤酒瓶。
他看了一眼来人是小白便又翻了个身子继续睡了。
小白皱了皱鼻子,大步跨过门槛,一脚踢开了挡路的酒瓶。玻璃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沈一衡!你特么疯了?人都死了七天了还放不下吗?\"
\"离开的时候说的好听,怎么一转眼就这么颓废了。你布置学生们说的作业呢?不检查了吗?\"她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房间里沉闷的空气。
沈一衡缓慢地撑起上半身,黑色的t恤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乱得像鸟窝。他眯起眼睛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上午九点十七分。窗外,初夏的阳光已经相当刺眼。
这段时间他花费了相当一部分的贡献点在啤酒这种奢侈品上。
\"滚出去。\"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小白充耳不闻,径直走到窗前,\"唰\"地一声拉开了窗帘。阳光如洪水般倾泻而入,沈一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抬手遮住了眼睛。
\"看看你这狗窝!\"小白环顾四周,地上除了酒瓶,还有吃剩的外卖盒和皱巴巴的衣服。她弯腰捡起一个相框——玻璃已经裂了,但还能看清里面三个人的合影:少年时期的沈一衡站在中间,两边各站着一个女孩,三人笑得灿烂。
小白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把相框放回桌上,转身面对床上的沈一衡。
\"你又喝了一整晚?\"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火花。
沈一衡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去够床头柜上还剩半瓶的啤酒。小白动作更快,一把抢过酒瓶,毫不犹豫地扔向墙壁。玻璃碎裂的声音让沈一衡浑身一颤。
\"你他妈——\"
\"我他妈什么?\"小白打断他,双手叉腰,\"沈一衡,你看看你自己!这满脸胡渣,我看了就讨厌。沈漪和沈苓都过世整整一个星期了,高层施压坚决要直接火化,给出的理由也无可挑剔。因为被污染过的调查员,还有有可能继续变异,不是没有这种先例。怪只怪她们的能力实在太出众了。\"
\"是简总队给你压了下来,现在两人还静静躺在水晶棺里,他说要让你见他们最后一面,你忍心就这样让她们......\"小白像是一头发怒的母狮,冲着沈一衡咄咄逼人。
这模样就连沈一衡也是头一次见。不做任务的她,脾气火爆的还真像是狮子座的少女,工作时那冷漠嘲讽的模样是被刻意压制本性了吗?
\"还有!季未然这个家伙要被送上军事法庭了,再过四天就要开庭,你真就什么都不做准备吗?让他把沈漪和沈苓的死全都推到你的头上?你的职责不是只有这么点,你...我一直敬仰的那个沈队,到底去了哪里?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她们两个白死。\"
\"她们的死疑点太多了,为什么会突然投靠季未然?真的是因为嫉妒吗?沈苓也就算了,沈漪你知道的,她是那样理智而又清晰的女孩,她.......\"
这两个名字像两把尖刀,小白每提一次这两个名字都沈一衡的心脏狠狠刺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床单。
\"闭嘴。\"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我偏不!\"小白提高了音量,\"她们不会想看到你这样!你知道我今天早上跑步经过哪里吗?老体育场后面的小河,就是沈苓最喜欢去读书的地方。那里的樱花开了,美得像画一样,而你却窝在这个发臭的房间里——\"
\"我说闭嘴!\"沈一衡突然暴起,一把抓住小白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
两人僵持了几秒,小白的表情从愤怒渐渐软化成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她轻轻叹了口气。
\"疼。\"她轻声说。
沈一衡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他颓然坐回床上,双手插入头发中,声音哽咽:\"对不起...我只是...不能...\"
小白在床边坐下,出乎意料地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我知道。\"她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但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沈一衡抬起头,晨光中小白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汗珠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背心领口。她身上散发着阳光和运动后的热气,与这个阴暗发霉的房间格格不入。
\"为什么是你?\"沈一衡突然问,\"为什么总是你来管我?\"
小白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沈一衡读不懂的情绪:\"因为别人都放弃了,但我没有。\"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地上的酒瓶和垃圾,动作利落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沈一衡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沈苓——她也是这样,总是默默地帮他收拾房间。
\"别收拾了。\"他说。
小白头也不回:\"除非你答应我今天不喝酒。\"
沈一衡没有回答。他看向床头柜上的相框,玻璃裂纹将三人的笑脸分割成碎片。
那天是沈漪与沈苓一起的十岁生日,照片里,沈苓害羞地靠在他肩上,沈漪则是显得有些拘谨的和他并肩站着,比了个极其僵硬的剪刀手。那是他们最后一张合影。
而这一切,在三天前戛然而止。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沈一衡......他失去了家人。
\"沈一衡?\"小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垃圾,正站在床边看着他,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喝点水,然后去洗个澡。你闻起来像酿酒厂的废料桶。\"
沈一衡接过水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小白的手。她的皮肤温暖而湿润,带着生命的活力。他忽然意识到,自从妹妹们离开后,这是他第一次与人有过肢体接触。
水顺着喉咙流下,缓解了火烧般的干渴。沈一衡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渴得厉害。
\"谢谢。\"他低声说。
小白歪着头看他,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哇,沈队居然除了牢骚抱怨还会说谢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一衡拍开她的手,却发现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微小的肌肉动作让他感到陌生——他已经太久没有笑过了。
\"你也是,只会嘲讽。\"
\"去洗澡,\"小白命令道,\"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别告诉我你冰箱里除了啤酒什么都没有。\"
沈一衡耸耸肩,角色互换了,小助手敢对他三队队长这样呼来喝去。
只是这种感觉......意外的有些温馨。
看着她大步走向厨房,腰间绑着的上衣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几分钟后,厨房传来小白的咒骂声和冰箱门被狠狠关上的声响。
\"沈一衡!你冰箱里长了什么鬼东西!这盒牛奶都凝固了!\"
沈一衡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头依然疼得厉害,但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拿起换洗衣物走向浴室,经过客厅时,看到小白正拿着手机点外卖。
\"我给你点了粥和醒酒汤,\"她说,甚至没有抬头,\"别想着拒绝,我会看着你吃完。\"
沈一衡站在浴室门口,热水已经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雾气。他回头看向小白,她正皱着眉头删除他手机里的外卖软件上的酒类收藏。
\"小白,\"他忽然开口,\"为什么今天来?\"
小白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在屏幕上滑动:\"因为糖宝委托我看看你还活着没有,然后我就顺便跑步路过这里,就进来瞧一瞧,都是顺手的事。\"
\"哦,糖宝托我跟你说,他偷偷替你伪造了一些证据,贺屿声那个家伙跟季未然合谋很久了,就想把公寓的事情嫁祸给你,附近的监控根本看不到他的面容,附近的老人的口供都是对你不利的。所以他弄了点视频,希望到时候用的上。\"
沈一衡知道她在撒谎。他住的公寓离小白平常的跑步路线至少有四公里远。但他没有拆穿,只是点了点头,走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着他的身体,蒸汽渐渐充满了整个空间。沈一衡闭上眼睛,让水流带走身上的酒精和汗臭。在哗哗的水声中,他似乎又听到了妹妹们的笑声。
\"哥哥,来追我呀!\"
\"哥..哥哥,你慢点!\"
沈漪和沈苓的声音那么清晰,仿佛她们就站在浴室门外。沈一衡猛地睁开眼睛,关掉了水龙头。浴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水滴从龙头落下的声音。
门外,小白的手机正播放着某首激动人心进行曲,她跟着哼唱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跑调得厉害。
沈一衡是个五音不全的家伙,也听得出来小白跟他一个水准,那种棋逢对手的感觉确实也不多见。他也只是知道这首歌大意是要鼓励人们积极生活,向往未来,建设人类社会。
沈一衡靠在瓷砖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还活着。不知为何,这个事实突然变得如此清晰。
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沈一衡走出浴室时,外卖已经送到了。小白把食物摆在勉强清理出来的小茶几上,自己则盘腿坐在地板上,正在喝一杯看起来像是蔬果汁的绿色液体。
\"坐下,\"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吃饭。\"
沈一衡顺从地坐下,开始机械地喝粥。粥的温度刚好,不烫不凉,里面加了他喜欢的皮蛋和瘦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了。
\"好吃吗?\"小白问,眼睛盯着他。
沈一衡点点头。两人沉默地吃着各自的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
\"今天天气很好,\"小白突然说,\"吃完我们出去走走吧。\"
沈一衡的手停顿了一下:\"不去。\"
\"为什么?\"
\"就是不想。\"
小白放下杯子,直视他的眼睛:\"沈一衡,你不能永远躲在这个房间里。沈漪和沈苓已经——\"
\"别提起她们!\"沈一衡猛地站起来,茶几被撞得摇晃,碗里的粥洒了出来。\"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白的表情变得严肃,但她没有退缩:\"那就告诉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自己应该为此付出余生。\"
沈一衡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浮现出那天的场景——四只污染体死在附近,而沈漪与沈苓相互用铁棒贯穿了对方的心脏。
噗,鲜血四溅,像是缓缓落下的大幕。
然后是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膝盖一软,跌坐回地板上。
\"是我的错...\"他喃喃道,声音破碎,\"如果那天我没有...如果我能...\"
小白迅速绕过茶几,跪坐在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沈一衡,看着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那不是你的错。\"
沈一衡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怀疑:\"你怎么知道?你根本不了解...\"
\"因为我了解你,\"小白坚定地说,\"你不是会让妹妹们陷入危险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那只是个意外,一个可怕的、不幸的意外。\"
\"如果我没有使用能力,我没有造梦,不让她们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可能.......\"
\"那可能今天我在这安慰的就是她们两个了,她们也不会希望亲手杀了你的。你不是想不通这一切的人,沈队...一衡,除非她们......是主动赴死。
沈一衡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语凝噎。三天痛苦的积压,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只觉得脑中一片浆糊,他呆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无助。
小白没有说更多安慰的话,只是将他拉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在那一刻,沈一衡闻到了小白身上阳光和汗水混合的气息,感受到了她有力的心跳。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鲜活,与他梦中那些逐渐模糊的记忆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沈一衡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他尴尬地从小白怀中挣脱。
\"抱歉...\"他低声说。
小白摇了摇头,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是刚才沈一衡躺过的地方,灼热的呼吸似乎还留存在那里,一想到这小白脸上顿时飞上两抹浅浅的红晕。
沈一衡点点头,虽然他知道自己离\"好\"还差得远。但至少,胸口的巨石似乎轻了一些。
\"那么,\"小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既然你拒绝出门,我们就在家看电影吧。你有Netflix账号吗?\"
沈一衡茫然地看着她:\"什么?\"
\"电影。放松。娱乐。\"小白一字一顿地说,仿佛在跟一个孩子解释。
\"复活也不用急于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