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大魏北境。
连绵的军帐在苍茫的天地间肃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与战马的气息,混合成一股铁与火的独特味道。一面残破却依旧猎猎作响的黑色大旗矗立在中军帐前,上面一个遒劲的“翊”字,如同染血的战魂,昭示着这支铁血之师的主帅身份。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萧翊端坐于主位之上,玄色战甲未卸,。他侧脸紧绷,下颌处新添的一道浅浅疤痕更添了几分冷峻肃杀。连日大战,眼底有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深邃的眸子里,却燃烧着洞穿一切虚妄的锐利光芒。
“殿下!”一名斥候统领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的风尘,“前方哨探急报!我军预设的班师回朝路线——鹰愁峡一线,发现不明身份的军队调动痕迹!人数…不下三千!行踪诡秘,藏匿于峡谷两侧险峰密林之中!”
“鹰愁峡?!”副将赵猛猛地一拍案几,怒目圆睁,“那是我们回京的必经之路,也是最险要的一段!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莫不是那些被打散的北狄残兵,还想临死反扑?”
另一名谋士模样的文士,扶了扶额角,眉头紧锁:“赵将军,恐怕没那么简单。北狄王庭已递上降表,主力尽数西撤。区区三千残兵,岂敢在鹰愁峡设伏,拦截我大魏得胜之师?这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萧翊没有立刻说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他抬眼,目光扫过挂在帐壁上的巨大行军舆图,鹰愁峡的位置被清晰地标注出来。
“不是北狄残兵。”萧翊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帐内的议论,“他们没那么蠢,也没那个胆量在此时招惹本王。这三千人,训练有素,藏匿得法,目的明确——就是要堵在鹰愁峡,等本王自投罗网。”
他微微眯起眼,寒光四溢:“能如此精准地知晓本王班师的确切路线和时间,甚至能提前在鹰愁峡布下重兵…呵,消息走漏得可真快啊。”
最后一句,带着刺骨的凉意,让帐中诸将心头都是一凛。班师路线和时间,属于绝对机密!知晓核心路线的,除了殿下本人,只有他们这几位心腹大将和负责具体行军调度的参军!
内鬼!而且位置极高!
一股无形的寒流在帐内弥漫开来。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将领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彼此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审视与惊疑。是谁?谁想置殿下于死地?
“殿下!”参军陈平额头渗出冷汗,他是负责拟定具体行军路线的人之一,“路线图…路线图末将一直贴身保管,从未离身!绝无泄露可能!”
萧翊抬手,止住了他焦急的分辩。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本王自然信得过诸位与我同生共死的情谊。但,消息确实泄露了。”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舆图上的鹰愁峡,“这三千伏兵,就是铁证!能调动这样一支力量,无声无息潜入我大魏腹地险关设伏…背后之人,手眼通天。”
他的语气冰冷:“查!给本王彻查!从拟定路线到传递军令的每一个环节,经手的所有人!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挖出来!但在查清之前…”萧翊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这鹰愁峡,本王还非走不可了!”
“殿下三思!”赵猛急道,“明知有埋伏,还硬闯?太危险了!”
“危险?”萧翊冷笑一声,周身爆发出凛冽的杀意,“本王这身伤疤,哪一道不是在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他们想伏击本王?好啊!那就让鹰愁峡,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正好用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的血,祭我大魏战旗!”
他猛地站起身,玄甲铿锵作响:“传令!”
帐内所有将领瞬间挺直脊背,肃然听令。
“明日卯时拔营,按原定路线,向鹰愁峡进发!”
“赵猛!”
“末将在!”
“你率五千精锐前锋,提前一个时辰出发,大张旗鼓!给本王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吸引住伏兵所有的注意力!”
“得令!”赵猛眼中燃起战意。
“陈平!”
“末将在!”
“你率本部三千轻骑,带足引火之物,绕行落鹰涧!那里有一条废弃栈道,直通鹰愁峡侧后峰顶!待前锋吸引伏兵出击,你部立刻抢占制高点,给本王放火烧山!断了他们的后路和粮草!”
“末将领命!”陈平精神一振。
“其余各部,随本王坐镇中军!待火起,伏兵阵脚大乱之时…”萧翊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全军压上!本王要这三千人,一个不留!”
“喏!”震天的应和声几乎要掀翻帐顶,将领们眼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战意和对主帅绝对的信任与崇拜!
萧翊挥退众人,帐内重新安静下来。他走到舆图前,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那条蜿蜒指向京城的路线,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左臂那道被厚重铠甲遮掩的箭伤,又在隐隐作痛。
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冰冷的甲胄,按在左臂上方。那里,藏着一幅小小的、早已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画像。粗糙的纸张上,是一个年轻女子模糊却温婉的轮廓,旁边歪歪扭扭地挤着六个小脑袋。这是他麾下最机灵的探子,几经周折,才从那个遥远小山村里带回来的唯一念想。
“箐竹…孩子们…”低沉沙哑的呼唤,消失在空旷的军帐中,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一路腥风血雨,踩着尸山血海走到今日,支撑他的,除了刻骨的仇恨,便是这份深藏心底、从未敢奢望却早已生根发芽的牵挂。
快了…就快回去了。无论这归途上埋伏着多少魑魅魍魉,他都要碾碎他们,回到那个有她的地方!萧翊眼中最后一丝疲惫被钢铁般的意志取代,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归心似箭的炽热。
遥远的箐竹山庄内,烛火跳动了一下。
糖糖的咕噜声依旧轻柔。苏箐竹终于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浸润、软化云霆那只紧握的拳头。她屏住呼吸,用了极大的耐心和温柔,才将孩子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极其缓慢地掰开。
掌心摊开。
一枚染着暗沉血渍、边缘扭曲变形、约莫半个铜钱大小的冰冷铁片,静静地躺在那里。铁片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特殊的、被暴力破坏的印记一角,狰狞而诡异。
苏箐竹的心,猛地一沉。
这绝不是普通的东西!这冰冷的触感,这狰狞的印记…是某种令牌?军牌?还是…
窗外的风似乎更冷了,卷着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股比北境朔风更加凛冽的寒意,无声无息地缠绕上苏箐竹的心头。她握紧了那枚染血的铁片,指尖冰凉,仿佛握住的,是一条指向无尽深渊与腥风血雨的冰冷线索。
边关的血,山庄的恨,手中冰冷的铁片…还有那即将踏着尸骨归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