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床头那盏魂灯,灯壁上的暗金纹路像活过来的蚯蚓,正沿着青瓷表面缓慢攀爬。
后半夜的风从竹窗缝隙钻进来,掀起我搭在臂弯的外袍,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窜——不是冷,是那种被蛇盯上的麻痒。
张星临死前的解脱眼神突然在脑海里闪了一下。
他身上的万魂饲主印,分明是拿活人魂魄当肥料,可那印记的纹路,和魂灯里的暗金符文有七分相似。
我翻了个身,竹榻发出吱呀轻响,明璃在另一侧翻了个身,发梢扫过我手背:\"阿白,你又没睡?\"
\"嗯。\"我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魂灯底座。
这灯是从张星那里夺来的,按理说该是阴寒之物,此刻却像揣了块温玉,震颤的频率比前半夜快了些,一下接一下,撞得我掌心发麻。
明霜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她向来警醒,\"可是魂灯有异动?\"
我坐起身,从枕头下摸出半卷地图——是上月在赤焰丹宗抄录的北域山形图。
灯焰突然拔高寸许,暗金光点\"唰\"地扫过地图,在西边山坳位置凝出个模糊的光斑。
我心头一跳,那山坳在图上标着\"断龙岭\",旁边用朱砂笔写着\"禁入\"二字,是赤焰丹宗某位长老的批注。
\"断龙岭。\"我低声念出地名,明璃已经凑过来,发间的茉莉香混着灯油味:\"张星之前总往那儿跑,说是采灵草...灵草能长在断龙岭?\"她指尖戳了戳地图上的山坳,\"我听老人们说,那地儿以前是座古战场,埋了十万冤魂。\"
明霜披着外衣走过来,发尾还沾着未干的冰碴——她昨夜用冰霜之力稳固了坍塌的结界,\"我查过典籍,断龙岭底下有处地脉裂缝,能汇聚天地间的阴煞之气。
若有人想养魂傀...倒是个好地方。\"她指腹压在\"禁入\"二字上,\"赤焰丹宗既然标了禁入,要么是真有危险,要么...\"
\"要么是在掩盖什么。\"我接过话头,魂灯突然剧烈震颤,灯焰\"噗\"地窜起三寸,光斑在断龙岭位置烧出个焦痕。
明璃被烫得缩回手,瞪圆了眼睛:\"它这是急了?\"
窗外传来叩门声。
我抄起封魂针藏进袖中,明霜已经闪到门边,冰刃在掌心凝成半寸。
\"是我。\"热心修士的声音带着哑意,\"那位张道友...我总觉得对不住你们。
他先前说要带我去断龙岭寻千年冰参,我没应...要是早察觉他不对劲...\"
门开了条缝,他挤进来,怀里抱着个褪色的符袋。\"我翻了祖师爷的手札,北域有处隐秘传送阵,能直接到断龙岭后山。\"他掏出张泛黄的羊皮卷,\"这阵年久失修,得用三株血灵草当引。
我这儿有两株,还差一株...\"
明璃突然笑出声,她从腰间解下个小玉瓶,倒出株挂着血珠的草:\"巧了,我前日在药庐顺手摘的。\"
热心修士的眼睛亮了:\"姑娘真是...那咱们明日寅时出发?\"他说完又局促地搓手,\"我、我就跟着打个下手,绝不添乱。\"
我盯着他泛红的耳尖,想起他昨夜为护我们硬接张星三道魂刃——这人或许不够精明,倒有几分血性。\"行。\"我应下,\"但得伪装成游历丹师。
断龙岭若有埋伏,丹师的身份最不招人疑。\"
第二日寅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传送阵设在破庙的香案底下,青石板上的纹路早被香灰盖住,我用封魂针挑开积灰,血灵草的腥气立刻漫开。
明霜捏诀激活阵法,白光裹着我们腾空时,我瞥见热心修士攥着符袋的手在抖——他的指节泛白,像是在拼命克制什么。
\"怕?\"明璃凑过去笑他,\"等会儿进了断龙岭,可别躲我身后。\"
\"谁、谁怕了!\"他脖子涨得通红,倒把明璃逗得直捂嘴。
白光消散时,我们站在片枯黄的野草地里。
远处有座黑黢黢的古堡,石墙爬满藤蔓,最顶层的窗户黑洞洞的,像野兽的眼睛。
\"到了。\"热心修士抹了把汗,\"那就是断龙岭最显眼的建筑,我祖师爷手札里说,这堡是前朝某位炼魂大修士的别苑。\"
话音未落,我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魂灯在怀里发烫,灯焰化作细针直刺眉心——这是灵魂受创的前兆。
明霜的冰刃\"嗡\"地出鞘,霜花顺着她手腕爬向指尖:\"迷障阵。\"她抬眼望古堡,\"是灵魂迷障,会让人把幻觉当真实。\"
明璃的瞳孔泛起幽蓝,那是她魂体力量觉醒的征兆:\"我试试。\"她指尖点在眉心,一缕淡蓝魂火飘向古堡。
可那魂火刚触到藤蔓,突然扭曲成个孩童的形状,哭着喊\"娘亲\"。
\"假的。\"我握住明璃的手,她的魂体在发抖。
我取出魂灯,灯焰瞬间暴涨成半人高的金柱。
暗金光芒扫过之处,藤蔓上的迷雾像被刀割开,露出条青石板铺的小径,径边的石碑上刻着\"魂归处\"三个血字。
\"走。\"我攥紧魂灯,明霜的冰刃在前开道,明璃的魂火在后护着热心修士。
我们刚踏上青石板,身后传来\"咔\"的轻响——回头看时,传送阵的白光已经彻底消散,野草地里的枯草正在迅速变黑,像被抽干了生机。
古堡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门内飘出股腐肉混着檀香的怪味,明璃皱了皱鼻子:\"像是...魂灯油烧过头的味儿。\"
我走在最前,魂灯的光在石墙上投下我们拉长的影子。
转过第三道回廊时,脚底下突然绊到个硬物——低头看,是截焦黑的断指,指节上还戴着枚刻着\"万\"字的戒指。
明霜的冰刃\"唰\"地抵住墙面,冰层顺着石壁往上爬,照出墙内嵌着的密密麻麻的小格子。
我凑近看,格子里塞满了干枯的指甲、头发,还有几枚泛着幽光的魂珠——和张星体内被抽干的魂息,是同一种波动。
\"阿白。\"明璃突然拽我衣袖,她的魂体变得有些透明,\"前面...有声音。\"
我竖起耳朵。
黑暗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是许多人同时在哭,又像是风穿过空屋的哨响。
魂灯的震颤越来越快,灯焰直指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红门。
门楣上的铜环突然自己动了。
\"咔嗒\"一声,门开了条缝。
门缝里漏出的光,是暗红色的。
门内的风裹着腐肉味直灌进鼻腔,我喉间发腥,下意识用袖口掩住口鼻。
明霜的冰刃腾起幽蓝光芒,照亮了门内景象——这哪是普通房间,分明是座地下密室。
靠墙摆着七具人形傀儡,皮肤泛着死青,眼窝里嵌着幽绿魂珠,胸口的衣襟被撕开,露出肋骨间缠绕的暗金锁链。
锁链末端扎进石墙,墙上密密麻麻刻着符文,像无数条扭曲的蛇。
\"阿白你看!\"明璃的魂体突然凝实几分,她指尖戳向最近一具傀儡的手腕——那里有道焦黑的灼痕,形状像朵六瓣冰花。
明霜的冰刃\"当啷\"磕在石壁上,冰层顺着墙面爬开:\"赤焰丹宗的'破冰印',我在宗内典籍见过。
他们用冰属性灵火灼烧经脉,抽取魂魄时才会留这种痕迹。\"她声音发颤,我知道她想起了被赤焰丹宗灭门的明家旧部——当年那些尸体上,也有类似的灼痕。
我没接话。
混沌钥匙在丹田发烫,像有根细针在刺魂海。
目光扫过石墙符文时,钥匙突然\"嗡\"地震颤,热流顺着经脉窜到指尖。
我抬手触碰符文,皮肤刚贴上石墙,整面墙突然泛起金光,符文如活物般钻进我掌心——是《玄体素针解》里记载的\"锁魂篆\",但比残篇里的复杂十倍。
\"你们不该来这里。\"
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耳膜。
我猛地转身,幽灵不知何时站在密室门口,玄色道袍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眼尾的泪痣泛着幽光,和记忆里引导灵魂试炼时的温和判若两人。
明璃的魂火\"刷\"地裹住我的手腕,她的魂体又淡了几分:\"你...你不是说试炼结束就不管我们了?\"
\"那是普通试炼。\"幽灵的目光扫过墙上的锁魂篆,喉结动了动,\"这里不是实验场,是'灵魂通道'的起点。\"他抬手按在胸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十万年前,有位太素境大能为了突破桎梏,用活人魂魄打通通往远古遗迹的路。
这古堡,是他留在阳间的引魂灯。\"
我感觉后颈发寒。
张星身上的万魂饲主印、赤焰丹宗的破冰印、锁魂篆...所有线索突然串成一条线——赤焰丹宗根本不是发现了禁术,而是在继承那位大能的遗志。
\"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幽灵的声音放轻了些,\"通道里的魂潮能撕碎空玄境修士的灵识,你们...尤其是你。\"他盯着我发沉的丹田,\"混沌钥匙的共鸣会让你成为活靶子。\"
明霜突然握住我的另一只手。
她的掌心带着冰霜特有的凉,却比任何暖炉都让我安心:\"阿白,你说过要查清赤焰丹宗背后的黑手。\"她抬头看我,眼尾的冰霜结了层薄雾,\"我明霜的剑,从来不给逃兵开路。\"
明璃的魂火裹住我们交握的手,幽蓝中泛起金芒——那是她用魂体本源在稳固灵识:\"要逃也是我拉着你逃,可现在...\"她歪头笑了,魂体重新凝实成鲜活的模样,\"我闻到了大秘密的味道,比灵酒还醉人。\"
我低头看向掌心还在发烫的符文。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炸响:【检测到远古锁魂阵,签到条件达成——是否签到?】
\"签。\"我在心里默念。
暖流从识海涌出,一枚泛着银光的\"魂引符\"出现在掌心。
符纸上的纹路和锁魂篆完美契合,像两块被分开千年的玉璧。
\"你要做什么?\"幽灵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没回答。
指尖按在符纸中央,灵力注入的瞬间,符纸\"轰\"地燃烧,银芒裹着金纹窜向石墙。
整座古堡开始震动,头顶的石屑簌簌落下,明霜立刻张开冰盾护住我们。
\"咔——\"
墙底传来石砖移动的轰鸣。
原本嵌着魂傀的石墙缓缓裂开,露出一道向下延伸的石阶。
石阶尽头是浓重的黑暗,却有若有若无的吟诵声飘上来,像是无数人用不同语言念着同一句话,声音里带着解脱般的虔诚。
明璃打了个寒颤,魂火却烧得更旺:\"他们...像是在欢迎我们。\"
\"是在召唤混沌钥匙。\"幽灵突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他的指尖凉得惊人,\"那遗迹里镇压着比魂潮更可怕的东西。
你现在回头,我可以送你们出北域。\"
我看向明霜和明璃。
明霜的冰刃在掌心流转,目光像她的剑一样锋利;明璃的魂火映着她的眼,里面跳动着我熟悉的、要把世界翻个底朝天的光。
\"我们来断龙岭,不就是为了找这样的门?\"我抽出被幽灵按住的肩膀,弯腰捡起块碎石丢向石阶。
碎石刚触到黑暗,吟诵声突然拔高,像有双手接住了它。
明霜的冰盾\"咔嚓\"裂开道细纹——那是她灵力不稳的征兆。
她冲我笑了笑,冰刃在指尖转了个花:\"走前面,我护着你。\"
明璃拽住我的衣袖,把魂火缠在我腕间:\"我在你影子里,别怕。\"
幽灵长叹一声,退到墙边:\"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别用混沌钥匙直接触碰那东西的核心。\"
我点头,迈出第一步。
石阶的触感比想象中凉,像是踩在千年玄冰上。
身后传来明霜的冰盾碎裂声,还有明璃哼的跑调小曲——她总在害怕时哼小时候明家老仆教的儿歌。
黑暗中,吟诵声越来越清晰。
我听见有人喊\"解脱\",有人喊\"轮回\",还有道最清晰的声音,用古墨语念着:\"持钥者,来。\"
回头时,明霜和明璃的脸在黑暗里像两盏灯。
明霜冲我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明璃的魂火在她发间跳动,像朵不会熄灭的花。
该来的,早晚会来。
石阶尽头的黑暗里,有双眼睛,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