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行者
洞窟里的湿气裹着铁锈味钻进鼻腔,白小芩后槽牙咬得发酸。
她望着那道与陆九溟生得一模一样的身影,傩面刀的刀柄在掌心压出红痕——方才陆九溟消失时,她掌心还残留着他衣袖的温度,此刻却要面对这张似是而非的脸。
\"你是谁?!\"她的声音带着破音,尾音却硬生生提起来,像山涧里撞在石头上的溪水。
黑袍人停在三步外,兜帽下的阴影里,左眼黑得像被墨汁浸透的砚台,右眼却亮得反常,像寒夜里突然燃起的鬼火。
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与陆九溟如出一辙,连说话时喉结的起伏都分毫不差:\"我是你们将来的模样。\"
沈青竹的银针\"叮\"地落在石地上。
她原本正将乌头毒汁往针尾抹,此刻指尖微颤,瓷瓶在掌心转了半圈。
照魂珠被她攥得发烫,珠光漫开时,那身影竟叠出七八重幻影,像被风吹皱的水面映着月亮。\"不是活人......\"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也不是鬼。\"记忆突然翻涌——《幽冥志》里记载过,阴宫的守门人由历代陨落的阴天子残魂淬炼,他们困在执念里,既是引路者,也是试金石。
\"影行者。\"她脱口而出,声音比洞窟里的水潭还冷。
墨十三的纸翼在背后\"唰\"地展开。
他像片被风卷起的纸页,无声绕到影行者身后。
封魂符被他捏得发皱,那是用百年黄纸混着自己血画的,对付过七只厉鬼。
可当符纸\"啪\"地贴上对方后背时,他听见了纸张穿透雾气的轻响——那根本不是实体。
影行者缓缓转头,右眼的光扫过墨十三的纸手。\"你终究不是他。\"他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怅然,像是看了场重复百年的戏。
陆九溟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他能感觉到左眼的漆黑在翻涌,那是阴籍残卷带来的力量,可右眼里却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像被线牵着的风筝——是白小芩攥着他手腕时的温度,是沈青竹递来金创药时的药香,是墨十三纸人落在他肩头的触感。\"你说我是阴天子......那你呢?\"
影行者的幻影晃了晃,最清晰的那一重突然露出苦笑。\"我曾是你,也曾是他们。\"他抬起手,指尖虚虚点在陆九溟心口,\"直到我背叛了自己。\"
洞窟尽头传来石屑坠落的轻响。
众人顺着他的手势望去,黑暗里竟露出条石阶,像条被掀开的伤疤,蜿蜒向下。
白小芩的手指还扣在陆九溟腕间,她能摸到他脉搏跳得很快,快得像暴雨打在青瓦上。\"你......\"她喉咙发紧,\"还记得我们是谁吗?\"
陆九溟低头看她。
右眼的清明突然浓了些,像被风吹散的雾,露出底下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光。\"我记得。\"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白小芩眼眶发酸,\"我会记住。\"
影行者的身影开始消散,像被揉碎的烟。
最后那抹幻影指向石阶:\"门在那里,真相也在那里。\"
沈青竹弯腰捡起银针,乌头汁在针尖凝成小滴。
她望着石阶深处,那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和大胤皇宫典籍里记载的\"阴宫香\"一模一样。\"去吗?\"她问,声音里没有犹豫——他们追了三个月的线索,从黄河浮棺到苗疆蛊毒,不就是为了这个?
墨十三的纸人\"簌簌\"落回他肩头,最大的那个纸娃娃扯了扯他的纸袖,往石阶方向歪了歪头。
他沉默着点头,纸翼在身后收拢成纸扇模样。
白小芩松开陆九溟的手,却又立刻抓住他的衣角。\"要是你再消失......\"她没说完,只是把傩面刀往腰后别得更紧。
石阶的青苔在脚下打滑。
陆九溟走在最前,能听见身后三个人的脚步声:白小芩的鞋跟轻叩石面,沈青竹的裙角扫过岩壁,墨十三的纸衣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这些声音像根线,牵着他右眼里的清明,不让漆黑的那部分彻底淹没他。
当他们走到石阶中段时,身后突然传来\"咔\"的轻响。
白小芩回头,只见方才的洞窟入口正在闭合,岩石像活过来的野兽,缓缓咬合。
她攥紧陆九溟的衣角:\"我们回不去了。\"
\"那就不用回去。\"陆九溟说。
他能感觉到阴籍残卷在怀里发烫,金纹顺着衣襟爬出,像条活过来的龙。
石阶的尽头是面青铜门。
门高三丈,上铸九只狰兽,每只兽的眼睛都嵌着夜明珠,幽光漫开时,照见门楣上三个古字——\"不归殿\"。
白小芩的傩面刀突然嗡鸣。
她望着那扇门,突然想起陆九溟第一次给她看听骨术时的眼睛,纯粹得像雪地里的月光。
此刻他左眼的漆黑与右眼的清明交织,倒像是那月光落进了深潭。
\"推吗?\"沈青竹的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圈。
墨十三的纸人突然全部竖起,小纸手齐齐指向青铜门。
陆九溟伸手按在门上。
青铜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门后隐约有脚步声,像极了他们方才走过的石阶——只不过,那是从更深处传来的。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三人:白小芩咬着唇,沈青竹攥着照魂珠,墨十三的纸扇在胸前展开。
然后他用力一推。
门内的风卷着檀香涌出来,吹得众人衣袂翻飞。
白小芩眯起眼,看见门内是座宏伟的殿堂,殿门高耸入云,门上的铜环大得能套进三个成年人。
而在那门环下方,刻着一行小字,被檀香熏得有些模糊——
\"阴天子,渡忘川,见生,见死,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