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旋涡下的秘密
白小芩的指甲还掐在掌心,方才被血旋涡拽住脚踝时的寒意仍顺着小腿往上爬。
她转身时,傩面笔在掌心压出一道红痕——这是她刚才攥得太用力了。
崔婆婆正蹲在祭坛残碑前,银白的发丝被风掀起几缕,枯树皮般的手指悬在刻痕上方半寸,迟迟没有落下。
\"崔婆婆。\"白小芩走过去,鞋跟碾过几粒碎石。
她刻意放轻了声音,可尾音还是带着点发颤的急切,\"您看这些纹路......是不是和去年在湘南见过的镇诡阵图同源?\"
崔婆婆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底下浑浊却发亮的眼珠。
她伸出食指,沿着一道螺旋纹慢慢描摹,指甲缝里沾了点黑泥:\"纹路走向像周鼎的云雷纹,可这转折处......\"她突然顿住,指尖在某个凹痕里抠了抠,\"这不是刻的,是血沁进去的。\"
陆九溟站在五步外,后背的伤口被粗布腰带勒得生疼。
他摸了摸怀里半块阴天子命牌,玉质已经凉得渗人——方才在异空间里,那十二道傩面碎片在血雾中飘的画面,此刻还在他视网膜上灼烧。
他望着崔婆婆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季寒山说过的话:\"阵法师的眼睛,能看见地脉里流动的鬼气。\"
\"需要我做什么?\"铁面匠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
他扛着半人高的机关箱,箱盖上的铜鹤正缓缓转动脑袋——这是他方才修好的机关眼。
作为前朝机关师,他对\"动\"的东西总比对\"静\"的更敏锐。
崔婆婆没抬头:\"清场。
祭坛周围三丈内的杂草碎石,都挪开。\"她的指甲在石面上敲了敲,\"这些杂草根须里缠着活咒,留着会吸人阳气。\"
沈青竹已经从药囊里摸出个青瓷瓶。
她蹲下身时,发间的木簪晃了晃——那是沈青桃用染了朱砂的桃木削的。\"避邪粉。\"她倒出一把鹅黄色粉末,顺着祭坛边缘撒成细链,\"能镇住浅层的地缚灵。\"药粉落地时腾起几缕白烟,远处一株歪脖子草突然剧烈摇晃,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拽它。
沈青桃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地面。
她的颜料箱敞着,最上层的破妄色被她用细笔挑了一点,混在指尖的唾沫里:\"姐,这个能......\"
\"退后。\"沈青竹头也不回,手掌虚按在妹妹肩头。
她的指节泛着青白——方才用镇灵玉抵住陆九溟后背时,玉碎的棱角割破了她的掌心,血已经凝成暗红的痂。
陆九溟往前走了两步,后背的伤口擦过粗布,疼得他眯起眼。
他望着铁面匠用机关钳扯断最后一根带刺的藤蔓,望着沈青竹的药粉链在风中画出半圆,突然意识到:这个祭坛在等他们。
等他们清掉遮蔽,等他们触发机关——就像等钥匙插进锁孔。
\"咔嗒。\"
铁面匠的机关钳刚松开最后一块碎石,祭坛中央突然传来石屑崩裂的轻响。
陆九溟眼尖,看见原本平整的石面裂开蛛网状细纹,最中央的纹路正像活物般蠕动。
\"机关启动了。\"铁面匠的铜鹤突然发出尖啸,他手腕一转,机关箱弹出三根细管,分别对准东南北三个方向,\"这是三才锁,需要三股力量同时推动。\"
崔婆婆终于直起腰,扶着后腰咳嗽两声:\"我来引动阵眼。\"她从怀里摸出个铜铃,铃身刻满蝌蚪文,轻轻一晃,空气里泛起水波似的涟漪。
陆九溟感觉后颈的汗毛竖起来——这是阴籍残卷在发烫,正在解析某种古老的阵术。
沈青竹的药粉链突然全部腾起,像被无形的手攥成一团,\"轰\"地撞向祭坛中央。
几乎同时,铁面匠的机关管喷出三道蓝焰,精准地落在药粉团炸开的位置。
石面剧烈震动。
众人后退两步,看着一块磨盘大的石板缓缓下沉,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洞口。
霉味混着腥气涌上来,沈青桃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柳如烟身后缩——柳如烟正抱着画轴,画纸边缘渗出几缕墨色,像蛇信子般探向洞口。
\"我先下去。\"沈青桃突然站直,从颜料箱里抽出支狼毫笔。
她的手指还在抖,可声音里带着股狠劲,\"我学过破妄色,能看见阴物。\"
\"等等。\"墨十三的纸人突然从他袖中钻出来,纸做的手指轻轻勾住沈青桃的手腕。
这个半人半纸的扎彩匠没说话,只是咬破指尖,在随身携带的桑皮纸上点了几点血。
血珠在纸上晕开,变成一盏小灯笼,幽蓝的光里浮着几行极小的咒文。
\"这是引魂灯。\"陆九溟解释,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方才在异空间里,他听见了某种类似于心跳的声音,此刻那声音正从洞口下方传来,\"阴物怕血气,有这个......\"他没说完,因为沈青桃已经攥紧狼毫,踩上了第一级石梯。
洞穴里的石阶是青石板铺的,每一级都磨得发亮,显然被无数双脚踩过。
陆九溟走在中间,能听见前面沈青桃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后面柳如烟的画轴\"沙沙\"响——她在画洞壁上的痕迹,那些用朱砂画的符咒,有些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更古老的刻痕。
\"到了。\"铁面匠的机关鹤突然发出\"叮\"的一声。
众人抬头,只见洞穴尽头是个圆形空间,中央立着块两人高的石碑。
碑身呈青灰色,表面布满和祭坛上一样的螺旋纹,最顶端刻着个扭曲的\"鬼\"字,鬼头部分被人用利器削去了。
柳如烟的画轴突然\"啪\"地展开。
她盯着石碑,瞳孔缩成针尖——方才在洞口时,她摸过碑身,那凉意不像是石头,倒像是泡在冰水里的人皮。
此刻离近了,她甚至能听见石碑里有细碎的说话声,像很多人同时在耳边低语。
\"别碰。\"陆九溟伸手拦住她。
他的阴籍残卷在怀里烫得厉害,残卷上的仵作图谱正在自动翻页,最后停在某一页:\"万鬼食心碑,以生魂为墨,诡骨为刻。\"他喉结动了动,\"上面的每道纹路,都是用活人指甲刻的。\"
\"那我们来这儿干嘛?\"铁面匠的机关弩\"咔\"地弹出三根淬毒的钢针,\"这地方邪性得很,我刚才听见洞外有石头裂开的声音,像是......\"
\"轰——\"
他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
洞穴顶端的碎石簌簌落下,陆九溟感觉脚下的地面在震颤,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远处爬过来。
沈青竹立刻摸出匕首,刀刃上抹了她新制的腐魂散;白小芩咬破舌尖,在傩面笔上点了点,笔尖开始渗出金红色的血;沈青桃手忙脚乱地调色,把破妄色和镇尸红混在一起,涂在狼毫上。
\"是诡门的守墓兽。\"崔婆婆突然开口。
她的铜铃还攥在手里,铃身正以极快的速度转动,\"我们触发了祭坛的机关,唤醒了看守鬼碑的东西。\"
话音未落,洞穴入口处传来\"嘶啦\"一声。
众人转头,只见几团黑影正从洞口挤进来。
那些东西有半人高,皮肤像是被剥了一般,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肌肉;眼睛是两个血窟窿,鼻子烂得只剩两个洞,却能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叫——正是之前在血旋涡里见过的人脸怪物。
\"墨十三!\"陆九溟抽出怀里的骨刀,刀身是用百年诡骨磨的,此刻正发出低鸣。
他的后背伤口又开始渗血,可思路却异常清晰:\"护好沈青桃和崔婆婆;小芩画困灵阵;青竹准备伤药;柳如烟,用画蝶引它们的注意力。\"
墨十三没说话,只是抬手。
他袖中的纸人\"刷\"地飞出来,在空气中迅速变大,变成一面一人高的纸墙。
纸墙上画着镇鬼符,符纹在幽蓝的引魂灯光里泛着金光。
最前面的怪物撞上来,纸墙晃了晃,却没破——纸人吸收了怪物的阴气,反而变得更结实了。
陆九溟握紧骨刀,刀尖指向最近的怪物。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洞穴深处那道心跳声重叠在一起。
苗疆的青铜门还在西南方向的云层里若隐若现,而此刻,他们脚下的万鬼食心碑正在震颤,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小心!\"白小芩的傩面笔划出一道金红符,缠在第二个怪物的脖子上。
那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叫,指甲在符纸上抓出火星。
沈青竹的匕首已经刺中第三个怪物的心脏——说是心脏,其实只是一团蠕动的黑泥。
黑泥溅在地上,冒出阵阵青烟。
墨十三的纸人墙开始出现裂痕。
他咬破嘴唇,鲜血滴在纸人眉心,纸墙上的符纹突然亮如白昼。
陆九溟看见,那些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纸人背后,沈青桃正举着狼毫,用破妄色在纸人身上补画咒文——她的手不再抖了,颜料顺着笔尖流得又稳又快。
洞穴外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像是有更多的怪物正在逼近。
陆九溟望着纸人墙后的众人:白小芩的符笔在半空划出残影,沈青竹的匕首沾着黑泥却依旧锋利,柳如烟的画蝶正绕着怪物的脑袋盘旋,铁面匠的机关弩已经上满了钢针,崔婆婆的铜铃转得几乎看不见影子。
他突然笑了。
不是因为轻松,而是因为某种踏实——这些人,正在用各自的方式,把后背交给他。
\"退到碑后面!\"他大喊一声,骨刀划破掌心,血滴在地面画出一道血线,\"墨十三,纸人墙撑住!
小芩,困灵阵准备收网!\"
纸人墙发出\"咔\"的一声,最上方的符纹开始崩解。
墨十三的纸人指尖渗出墨色,那是他身体里的纸浆在流逝。
他望着陆九溟,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这是他作为半纸人的最后一道防御,也是他能为这个团队做的,最后一件事。
洞穴入口处的黑影越来越多,腐臭的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陆九溟握紧骨刀,转身看向身后的万鬼食心碑。
碑身上的螺旋纹正在发出暗红色的光,仿佛在欢迎这些不速之客。
而在石碑最底部,他看见一行极小的刻字,在红光里若隐若现:
\"开门者,当以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