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谋新计
山风卷着枯草掠过断墙残瓦,陆九溟踩过半块刻着\"福\"字的青砖,鞋底与积灰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沈青竹半扶半抱地将白小芩安置在土炕上,老榆木床板发出吱呀轻响,惊得梁上的蛛网簌簌飘落。
\"小芩的伤是阴毒入体。\"沈青竹解开少女腰间的布带,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皮肤泛着青紫色的纹路,\"密道里那些符文不是镇邪,是引煞。\"她从药囊里取出半块黑玉,按在伤口上,黑玉立刻泛起腥红,\"得用我家传的冰蟾膏逼毒,不过...\"她抬眼看向陆九溟,\"需要三炷香时间,这段时间不能动。\"
白小芩咬着嘴唇摇头:\"我撑得住。\"她额角的冷汗却顺着鬓角滴进衣领,指尖无意识地揪住陆九溟的衣袖——方才在密道里,是他用听骨术听出石壁夹层的活门,才让众人避开了坍塌的石雨。
陆九溟蹲下身,将白小芩冰凉的手包进掌心。
他注意到少女脖颈处的傩面图腾泛起微光,那是傩戏一门血脉觉醒的征兆。\"先治伤。\"他声音放轻,\"袁天罡的事,我们慢慢说。\"
沈青竹取出陶瓶,倒出半透明的药膏,药膏刚接触空气便腾起白雾。\"袁天罡在找什么,我从前朝典籍里见过些端倪。\"她边涂抹药膏边说,\"我祖父曾是钦天监司天少监,他笔记里提过,隋末唐初有十二件阴行圣物,分别对应赶尸、问米、傩戏、扎彩...每门一件。\"她的指尖顿了顿,\"说是圣物,不如说是封印——当年袁天罡的师父李淳风用它们镇住了地脉裂隙里的诡物本源。\"
\"地脉裂隙?\"陆九溟想起阴籍残卷里模糊的记载,那些用朱砂写在人皮上的古字,\"我在残卷里见过'七十二门,共守本源'的说法。
难道袁天罡是想...\"
\"解开封印。\"沈青竹将最后一点药膏敷好,用纱布仔细缠住,\"这两年西北旱魃现世,岭南出现会说话的白骨,都是地脉不稳的征兆。
袁天罡作为国师,本该镇邪,可他却在各地收集诡物——上个月我在湘南发现,他的人在挖一座宋代问米师的坟,棺材里的引魂铃不翼而飞。\"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
季寒山掀开门帘进来,鬼头刀的铜环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越的响。
他腰间挂着半干的血渍,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无常簿的线人在扬州被杀了。\"他将一卷染血的密报拍在桌上,\"最近三个月,江南七家扎彩匠满门遭屠。
最后一家在苏州,老匠人的学徒说,凶手要找的是'画魂笺'。\"
\"画魂笺?\"陆九溟翻开密报,上面用朱砂画着张泛黄的纸,边缘有火焰状的纹路,\"扎彩匠的圣物?\"
\"正是。\"季寒山扯下斗笠,露出眉骨处新添的刀伤,\"十二圣物里,扎彩一门的就是画魂笺。
能引纸为灵,据说当年能把千军万马画在纸上,吹口气就能活过来。\"他盯着陆九溟,\"袁天罡要凑齐十二圣物,你说他想干什么?\"
陆九溟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阴籍残卷,残卷在接触\"画魂笺\"三个字时微微发烫。
他忽然想起在密道里看到的符文,那些暗红的纹路与残卷里\"解源\"一篇的符号有七分相似:\"如果圣物是封印,那凑齐它们...可能是要打开某个更大的封印。\"
院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众人同时转头。
暮色里,一个身影立在村口老槐树下,浑身缠着褪色的黄纸,连眉眼都被纸条遮住,只露出一双泛着青灰的眼睛。
他腰间挂着扎彩匠的工具袋,袋口露出半截竹笔,笔杆上刻着\"墨记\"二字。
\"我是墨十三。\"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苏州墨家最后一个扎彩匠。\"
陆九溟起身挡在白小芩身前,阴籍残卷在他掌心发烫——这是遇到诡物时的征兆。\"你身上有纸浆的味道,\"他盯着对方缠着纸条的手腕,\"但血管里流的不是血。\"
\"他们把我师父的纸人魂打进我身体里了。\"墨十三掀起一截纸条,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皮肤下隐约有纸纹流动,\"三天前,袁天罡的人血洗墨家,我被泡在掺了尸油的纸浆里三天三夜。\"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焦黑的木牌,\"这是我师父临死前塞给我的,说上面有画魂笺的线索。\"
\"凭什么信你?\"季寒山的手按在鬼头刀上。
墨十三没有回答。
他扯下腰间一条纸条,三两下折成纸鹤。
纸鹤在他掌心转了两圈,突然振翅而起。
众人还没看清,纸鹤已掠过庭院里的磨盘,\"咔\"的一声,半人高的青石磨盘被削成两半,切口光滑如镜。
\"扎彩匠的'点睛术'。\"陆九溟认出那纸鹤眼尾的朱砂点,\"只有得了传承的匠人才会。\"他看向季寒山,\"他身上的纸人魂...是活的。\"
季寒山的刀松了松:\"能撑多久?\"
\"不知道。\"墨十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纸人魂每天要吃三碗黑狗血,不然就会反噬。\"他抬头时,纸条下的眼睛泛着幽光,\"但我能帮你们找到画魂笺。
只要...帮我砍了那个带头屠我满门的人。\"
沈青竹突然按住陆九溟的胳膊,她的指尖在发抖:\"他身上的纸浆...是用尸油和糯米浆熬的,和我在湘南问米师坟里发现的一样。\"
陆九溟心里一沉。
他转向季寒山:\"江南的案子必须查。
画魂笺如果落在袁天罡手里...\"
\"我知道。\"季寒山将斗笠重新扣在头上,\"无常簿在扬州有个暗桩,明天天亮前能到。\"他看向墨十三,\"你跟我们走,但要是耍花样——\"他拍了拍鬼头刀,刀身嗡鸣。
墨十三沉默着点头。
白小芩突然抓住陆九溟的衣袖:\"师兄,你看天上。\"
众人抬头。
原本缀着星子的夜空不知何时聚满乌云,浓黑的云团里翻涌着暗红的光,像有人在云端泼了一盆血。
雷声闷闷地滚过,血光随着雷声明灭,映得众人的脸忽红忽白。
\"画皮秘术。\"陆九溟的声音沉下来,他记得阴籍残卷里提过,这是扎彩一门最邪的禁术,需要剥下百人面皮做画纸,\"袁天罡的人...已经开始了。\"
\"今晚必须走。\"沈青竹迅速收拾药囊,\"小芩的毒暂时压住了,但不能拖过子时。\"
\"我背她。\"墨十三走上前,纸人魂在他体内发出沙沙的轻响,\"纸人没重量,我能走夜路。\"
陆九溟看了眼白小芩苍白的脸,点头同意。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转身时瞥见窗外树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是双眼睛,泛着幽绿的光,像夜猫子,却比夜猫子大得多。
\"走。\"他低声说,手按在阴籍残卷上。
血红色的光仍在天际闪烁,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条蜷缩的蛇,爬过断墙,爬过老槐树的残枝,爬进更深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