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高被“请”出听雪轩的狼狈尚未消散,国公府压抑的寂静便被另一道更急促、更尖锐的声浪彻底撕裂。
“圣旨到——!”
尖利高亢的宣旨太监嗓音,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黎明初露的国公府上空。
沈云昭心头猛地一沉,旋即又涌起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然。来了!碧玉叩阙的结果,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迅速整理衣冠,带着陈三及一众管事仆从,疾步奔向正厅。
宣旨太监面容冷肃,手持明黄卷轴,身后跟着一队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御前侍卫。这份肃杀之气,让整个国公府都笼罩在沉重的阴霾之下。厅内众人屏息垂首,空气仿佛凝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国公沈弘,于雁回谷遇伏,身陷重围,生死未卜!此诚国朝之殇,北疆之危!然兵部右侍郎李崇、职方司郎中高迁、武库司主事周焕等,玩忽职守,延误军机,证据确凿!更兼三皇子萧厉,身负监军之责,调度失宜,难辞其咎!着,即刻锁拿李崇、高迁、周焕,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三皇子萧厉,暂禁足于皇子府,无旨不得擅离!定国公府嫡长女沈云昭,速携相关人证物证,入宫觐见!钦此——!”
圣旨内容如同惊雷,在厅中炸响!
锁拿兵部官员!禁足三皇子!宣召沈云昭入宫!
碧玉成功了!那份铁证,已然直达天庭,掀起了滔天巨浪!
“臣女沈云昭,领旨谢恩!”沈云昭声音清越,稳稳叩首,双手接过那沉重的卷轴。指尖传来圣旨锦缎的冰凉触感,却无法冷却她心中燃起的熊熊烈焰。父亲,等着我!这第一步,成了!
宣旨太监深深地看了沈云昭一眼,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一甩拂尘:“沈小姐,陛下口谕,即刻随咱家入宫!车驾已在府外等候!”
“有劳公公。”沈云昭起身,将圣旨郑重交给陈三保管,目光扫过府中众人,沉声道:“府中诸事,照旧。看好门户,等我回来。”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三等人重重点头,眼中是担忧,更是信任。
没有片刻耽搁,沈云昭登上宫中的青帷马车。车轮碾过寂静的街道,驶向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无尽旋涡的紫禁城。车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沈云昭闭目凝神,将碧玉带回的密报细节、王猛拼死带回的军报、以及即将面对的风暴,在脑中飞速推演、整合。她知道,踏入宫门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生死搏杀的开始。她要面对的,是萧厉一系的反扑,是朝堂的质疑,更是为父亲争取最后生机的唯一机会!
金銮殿侧殿,气氛肃杀凝重,远非平日朝会的景象。皇帝端坐龙椅之上,面色沉郁,目光如电扫视着殿中肃立的几位重臣: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及被临时召来的几位阁老。三皇子萧厉,虽被禁足府中,但其母族代表的吏部侍郎、以及铁杆依附的几名官员,也赫然在列,个个脸色难看,目光闪烁。
沈云昭在太监的引领下步入殿中。她一身素衣,未施粉黛,身姿挺直如寒松翠竹。面对龙威和满殿权臣审视的目光,她毫无惧色,从容下拜:“臣女沈云昭,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沈云昭,你遣人密奏之事,朕已览。事关重大,牵涉皇子与兵部重臣,朕今日特召三司及阁臣在此,你需将所知所证,当庭陈奏,不得有丝毫隐瞒虚妄!”
“臣女遵旨。”沈云昭起身,目光澄澈而坚定。她感受到几道充满恶意和审视的目光落在身上,尤其是来自萧厉一系的官员,眼神如毒蛇般阴冷。
“沈小姐!”未等沈云昭开口,兵部一名依附萧厉的郎中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语气尖锐,“你不过一介闺阁女子,国公爷遇险,我等亦感痛心!然军国大事,自有法度章程!你深夜遣人擅闯宫禁,惊扰圣驾,更以莫须有之词攀诬皇子与兵部同僚,是何居心?莫非是想趁国公爷不在,借机搅乱朝纲,为你定国公府谋取私利不成?!”
这顶“擅闯宫禁”、“攀诬重臣”、“搅乱朝纲”、“谋取私利”的大帽子,扣得又狠又快,意图先声夺人,将沈云昭置于不义之地。
殿中气氛瞬间紧绷,几位中立大臣也皱起了眉头,看向沈云昭的目光带上了疑虑。
沈云昭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那恶毒的指控只是拂面清风。她转向皇帝,声音清晰平稳,不疾不徐:“陛下明鉴。臣女遣人叩阙,实乃情非得已!家父为国戍边,浴血沙场,今身陷绝境,危在旦夕!兵部七道加急军报被扣压于职方司,求救无门!此乃其一!”
她目光如电,猛地扫向方才发难的兵部郎中,以及他身后脸色微变的李崇、高迁等人:“其二!兵部武库司主事周焕,半月前以‘雁回关斥候营装备更新’为名,签发密令,调走库中三百具新式破甲三棱弩及配套淬毒箭簇,记录显示配发至巡边营!然‘惊鸿’暗探亲入巡边营军械库查验,空空如也!此等国之重器,竟凭空消失,最终出现在围杀我父亲的北狄伏兵手中!此乃通敌资敌之铁证!”
她每说一句,便踏前一步,气势节节攀升!
“其三!户部仓场司记录清晰,本该于家父遇伏前三日运抵雁回关前军的五千石应急粮草,被兵部右侍郎李崇大人,以‘道路遇雨泥泞难行’为由,强令压于三百里外的平阳仓!而同期,雁回关周边驿道畅通,天气晴好记录在此!”她扬手,碧玉早已准备好的晴雨记录副本被恭敬呈上御案。
“其四!职方司郎中高迁,身为兵部接收军报之首责,将雁回关守将赵将军连发的七道八百里加急求援军报,以‘军情未明,恐是诱敌’为由,层层扣押拖延!直至家父亲卫队长王猛将军,浴血突围,九死一生方将噩耗带回京城!尚书府内线证实,所有关于雁回谷的军报,最终都送到了三皇子殿下的书案之上!是他,亲笔批下了‘暂缓’二字!”沈云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与滔天的恨意,目光如利刃般刺向代表萧厉的吏部侍郎,“敢问诸位大人!此等行径,是玩忽职守?还是蓄意谋杀?!是谨慎行事?还是与敌勾结,必欲置我大齐定海神针于死地?!”
“一派胡言!”李崇脸色煞白,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反驳,“沈云昭!你休要血口喷人!粮草转运,需考虑全局,岂能因一地之需而冒进?道路状况瞬息万变,记录或有疏漏!至于军械调拨,兵部自有流程,巡边营军械库失窃,岂能怪罪到本官头上?高郎中扣押军报,亦是出于谨慎,避免大军冒进中伏!你一个女子,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在此妄加揣测,构陷忠良!陛下!此女居心叵测,其言不可信啊!”
高迁也连忙跪下,磕头如捣蒜:“陛下明鉴!微臣……微臣确是一片忠心,恐是北狄诡计,才……才暂缓呈报!绝无构陷国公爷之意啊!”
“构陷忠良?”沈云昭冷笑一声,那笑声在肃杀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李大人,高大人!你们口口声声忠心为国,可敢当着陛下的面,解释清楚几件事?”
她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语速如连珠炮发:
“第一!调弩密令上,周焕大人的签名和兵部关防清晰无误!巡边营从未收到过这批军械的签收文书!请问,这三百具破甲弩和毒箭,究竟去了哪里?是谁签收?运往何处?!”
“第二!平阳仓至雁回关的道路状况,当地府衙及驿站每日皆有记录,连续七日晴好!你李大人所谓的‘泥泞难行’,依据何在?可有地方官员的呈报佐证?!”
“第三!高大人!你扣押七道加急军报,时间跨度长达五日!五日!五日之内,雁回谷方向可有其他军情证明那是‘诱敌’?若无,你仅凭臆测便扣押关乎国公爷生死的军报,这是谨慎,还是渎职?甚至是……谋杀?!”
“第四!”沈云昭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直刺吏部侍郎,“三皇子殿下亲批‘暂缓’的手令原件,此刻应仍在兵部职方司的密档之中!陛下只需遣一心腹,即刻前往职方司,在高郎中‘谨慎’销毁之前,当众取出验看笔迹!是与不是,一验便知!殿下若问心无愧,为何要禁足府中?难道不是心中有鬼?!”
一连四问,句句诛心,直指核心!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崇、高迁等人的心防上!他们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冷汗涔涔而下,竟一时语塞,找不到丝毫有力的辩词!尤其是最后关于萧厉手令的指证,更是让代表萧厉的吏部侍郎面如死灰,连呼“荒谬”、“污蔑”的声音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云昭不再看他们,转向御座,深深一礼,声音带着沉痛与决绝:“陛下!家父一生忠勇,为大齐戍守北疆,肝脑涂地!今遭奸佞构陷,身陷死地!证据确凿,条条指向兵部渎职、三皇子失察,甚至……包藏祸心!臣女一介弱质,本不敢妄议朝政,然父命垂危,将士泣血,奸佞逍遥!臣女斗胆,泣血恳请陛下!”
她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悲愤与玉石俱焚的锋芒:
“一查到底!严惩国蠹!即刻发兵,救我父亲!救北疆忠魂!还大齐朗朗乾坤!若陛下尚有疑虑,臣女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甘受千刀万剐之刑!”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那瘦弱身躯中爆发出的力量与锋芒,竟让满殿久经宦海的重臣都为之动容!几位阁老交换着眼神,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面色凝重,都察院左都御史眼中则闪过一丝激赏。沈云昭不仅抛出了铁证,更是在这公堂之上,以无可辩驳的逻辑和玉石俱焚的气势,彻底撕碎了李崇等人的狡辩!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寒潭,将殿中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沈云昭的控诉,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尤其是关于萧厉手令的指证,更是致命一击。李崇等人的慌乱与语塞,更是坐实了心虚。他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那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中所有的嘈杂:
“来人!”
“臣在!”御前侍卫统领上前一步。
“持朕手谕,即刻前往兵部职方司,取回所有关于雁回谷军报及三皇子批示的原档!任何人胆敢阻拦或销毁,格杀勿论!”
“遵旨!”
“李崇、高迁、周焕,”皇帝冰冷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三人,“革去官职,剥去官服,押入天牢!待物证取回,三司会审,严加勘问!”
“陛下!陛下冤枉啊!”李崇等人如遭雷击,哭喊求饶,却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沈云昭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沈云昭。”
“臣女在。”
“你为父陈情,其志可嘉。然调兵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从长计议。你且退下,在偏殿等候。待物证取回,验明真伪,朕自有决断。”
“臣女……遵旨。”沈云昭心中一紧,皇帝没有立刻答应发兵!但能拿下李崇等人,拿到萧厉的手令铁证,已是重大进展。她强压下心中的焦灼,恭敬行礼,在侍卫的引领下退向偏殿。
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与代表萧厉的吏部侍郎阴毒怨恨的眼神在空中碰撞,激起无声的火花。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拿到萧厉的手令,才是撬动这死局最关键的那块砖!父亲,一定要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