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华宫。
晚膳刚摆上桌,殿中汤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铜炉里熬的是她最爱喝的羊肉汤,汤底清透,细细的笋丝、冬菜浮在表面,香得人舌尖发痒。
沈朝盈坐在桌前,刚拿起筷子,就被对面那人一眼盯住。
“先喝汤。”裴齐光淡声提醒。
她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笑,“陛下如今可比念珠还拘谨。”
他无奈摇头,只将汤盅端来放在她面前,唇角微挑,“你如今是两人份的胃口,我自然得看着。”
“这话若传出去,旁人还当您日日盯着我吃饭呢。”
他不答,只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笃定。
沈朝盈低头喝了一口汤,汤热气腾腾,腊笋脆爽,她一时间眼角都润了几分。
“嗯,好喝。”
裴齐光轻轻替她撩了撩鬓发,“这味是你爱吃的,炖了两个时辰。”
正吃得热气腾腾,外头忽有小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气都没喘匀,“娘娘,外头下雪了!”
沈朝盈“唰”地一下站起来,连椅子都被带得一晃。
“真的?!”
她掀起帘子跑到廊下,果然看见瓦檐下落着细细的雪,极轻,像洒下的米粉,在夜色里一片温凉。
她眼睛发亮地回头望他,声音兴奋得像藏了星星,“陛下……带我出去走走吧?”
裴齐光看了她一眼,眉心微蹙。
“你方才还在说冷,如今倒想往雪地里跑了。”
“不是跑,就站着看看。”她朝他眨眼,语气带着点不肯放弃的顽皮,“我小时候在南地,雪极少,至多是屋檐下积一夜,第二天太阳一出就化了。”
“我不想在宫里错过第一场雪。”
他盯着她看了两息,终于抬手招人,“把狐裘,暖炉,绣靴都拿来。”
沈朝盈眨眨眼,“穿那么多?我又不是要出城打猎。”
“你现在穿得像盔甲也得听话。”他将披风搭在她肩上,手腕在她衣襟处细细扣紧,甚至连耳边的风帽也没放过。
沈朝盈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愣了愣,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这是在包什么,粽子么?”
“粽子也比你乖。”他握住她的手,“别乱动。”
她乖巧地“嗯”了一声,却又悄悄靠过去,凑在他耳边说:“那您牵紧些,别让我滚远了。”
裴齐光轻哼一声,将她拢进怀里,带着她一步步走出暖阁。
院中寒风浅浅,花砖未冻,积雪不过薄薄一层。
风从她袖口灌进来一丝,她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下一瞬他掌心覆上来,稳稳将她揽紧。
她抬头看天,月光温柔,雪还在下。
她偏头看着他,“陛下小时候,看雪会觉得高兴么?”
他低头看她一眼,声音淡淡,“京都年年下雪,自然不会。”
“那现在呢?”
他沉默片刻,然后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有你在,会。”
庭前雪下得轻柔,像落在岁月上的尘,轻飘飘、不着痕迹,却已覆了一层白。
沈朝盈站在雪地中仰头望天,发梢染雪,睫毛轻颤。
裴齐光站在她身侧,半披狐裘,一手牵着她的指尖,掌心贴得密不透风。
夜色寂静极了,只有她软软的声音在雪色中缓缓响起,“陛下。”
他偏头,“嗯?”
“我从前在民间听说,若两个人一同看初雪,就能白头到老。”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夜雪里的灯火,带点调笑的意味,也带点她不自知的真心。
裴齐光微微挑眉,眼神落在她睫毛上的一点雪花上,没说话,只忽然牵着她,缓缓往前走。
沈朝盈被牵着走出屋檐,雪落得更重了一些,她惊讶地低头看脚下,“这是……做什么?”
“走一圈。”他答得很自然。
“……啊?”她小跑几步跟上,有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
“不是说,”裴齐光忽而停下,回头望着她,语气轻极了,“两人看雪可白头?”
“我想着,天家诡谲,若他朝不能共老,至少……曾同淋雪。”
“也算,共白头。”
沈朝盈一愣,眼尾被风吹得发红,心却像是被捧在掌心,轻轻揉了一下。
她低头不说话,指尖被他牵得发热。
下一瞬,裴齐光忽然低头将她揽进怀里,鼻尖蹭了蹭她额发,像是控制不住地贪恋她的气息。
“初初。”他声音低下来,有点发哑。
“嗯?”她仰头,鼻尖已冻得微红。
他盯着她那点红色看了好一会,像终于忍不住,俯身吻了她。
这个吻没带什么礼数,也没有欲念。
只是像夜色太冷了,他想用自己整个人将她护暖。
她呼吸一滞,下一瞬就抬手搂住他脖子,闭眼轻轻回应。
雪落在他们肩头,睫毛上,唇角边。
一片、又一片。
像他们肩并着肩走过的那些岁月,风雪无声,但一直在。
许久,裴齐光才松开她,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冷吗?”
“不冷。”沈朝盈声音也有些沙哑,但眼睛仍亮,“心是热的。”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什么柔软地涌出来。
“明日雪若积下来,就陪你堆雪人。”
“真的?”她睁眼看他,像只突然炸毛的小猫,“那你不许让宫人插手!”
“我亲手堆。”他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堆。”
她满意地笑了,脚尖踢起一小团雪,往他靴上踢了一下。
夜雪越下越密,风沿着屋檐吹过,卷起细细碎碎的冷意,可殿中却是暖的。
沈朝盈坐在榻上,裴齐光跪坐在几前替她盛姜汤,白瓷盏里汤色淡黄,热气氤氲。
她手还藏在袖子里,只眼巴巴看着他捧过来。
“怎么不自己拿?”
“我手冷。”她理直气壮地说。
他笑了笑,将盏递到她唇边,像哄小孩般轻声,“吹过了,喝。”
她咕噜噜喝了半盏,舔舔唇,“有点甜。”
“念珠放了蜜。”他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语气低柔,“下回让她放少些。”
沈朝盈软绵绵靠在他怀里,整个人还冻着没回过神。他伸手将她抱起,往内室去。
“要做什么?”她声音含糊。
“沐浴。”
“陛下亲自来?”她抬头看他,眼神带点打趣。
“你现在的身子,旁人我不放心。”
内殿温汤早备好,细竹屏风后轻烟氤氲。
裴齐光褪了她的衣裳,动作极轻,指腹落在她腰侧,还未触及就收了力,像是怕惊扰。
他一寸寸替她洗净风雪,拧帕擦肩时,她缩了缩,笑道,“有点痒。”
他没说话,只垂眸看她,眼神温得像水底藏光。
等将她抱出来时,暖被已烘得热烫。
他替她绞发,动作柔缓,将她抱进锦被时,几乎是一点点将她按进怀里。
她靠在他胸口,香发散开,唇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今日的雪,好看吧?”她软声问。
他低头看她,像看什么珍宝,“好看。”
“你更好看。”
她嗤笑一声,声音困倦,“那你明天还要陪我堆雪人。”
“陪,堆满一整个皇城都陪”
她轻轻笑了两声,没再说话,只往他怀里缩了缩。
被窝温热,她的鼻尖却凉凉的,他俯身轻轻贴了一下,又将被子往上拢了拢。
她呼吸渐缓,像已经快要睡着了。
他却忽然出声了,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初初。”
她没答。
他试着问,语气带着一点不自觉的紧张,“若不是在帝王家,若我只是寻常一人,你愿不愿意……做我妻子?”
榻上一时寂静,仿佛雪落也慢了一拍。
沈朝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没睁眼,只轻轻蹭了蹭他怀里,像是撒娇,也像是信任。
那一声像羽毛落水,却在他心里砸出一圈圈晕开不散的暖意。
裴齐光低头将她揽得更紧,眉目温柔得像要融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幸运,如这一刻。
她说愿意。
他一生为君,从不敢求天长地久,却终于有人,在凡尘万物中,肯牵他的手。
不是妃嫔,不是妾室,而是做他命运里的妻子,和他共度朝暮、雪落与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