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华宫的清晨总是安静的，外头檐下还挂着一夜未落的露，宫女们轻手轻脚地打扫着花阶，殿中香炉点着雪梨木香，气息清甜。
沈朝盈半抱着锦被睡得正熟，窗帘还没揭起，初阳也才刚露一角。
她头发散着，睡姿慵懒，一只手还搭在被边，指尖微蜷。
漱玉踮着脚从外殿奔进来，走到门口又硬生生放轻了脚步，神色着急得快压不住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作为陛下亲自派到曜华宫服侍的人，她初来那会儿十分谨慎，做事一板一眼，连在沈朝盈面前都不会多笑一下。
可偏偏沈朝盈对她们三个贴身的宫女脾气好得让人心软，不挑吃食，不喜打骂，碰到她们犯错多是轻轻一罚了之，日子久了，漱玉也慢慢跟着喜珠念珠一样，说话有了轻快，笑起来眼睛也弯了。
也正因为如此，此刻她才毫不犹豫冲进来。
“娘娘！”她压低了声音走到床前，小声唤，“娘娘快醒醒，出事了。”
沈朝盈眼睛还没睁，眉心却已经微微蹙起，“嗯？”
漱玉上前半跪，声音急得发抖，“是喜珠，早上怕小厨房做不好娘娘爱吃的云腿酥，特意起早去了御膳房要了几盒，回来的路上撞上了陆昭仪，陆昭仪非说她冲撞，罚她跪在宫道上，还，还打了两巴掌……”
“什么？！”
沈朝盈的声音一瞬清醒，原本还含着睡意的眼眸眨了一下，慢慢睁开，眸中波光未散，眸底却冷下来。
她缓缓坐起身，雪白中衣滑落至肩头，露出锁骨一角。
念珠正端着洗漱盘进来，还未放下，就被沈朝盈一抬手止住。
“来不及了。”她语气不重，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衣裳拿来，叫人备轿。”
漱玉怔住：“娘娘不梳妆……”
“我若再上个妆，喜珠脸上怕是要红肿了。”她语气急促，手已伸到梳台前，将自己头发随手拨顺，动作飞快而利落，“喜珠是我的人，谁动了她，就是打本宫一巴掌。”
话音未落，殿门已被掀开，她披着一件浅绣云纹的大氅，步履未急却极稳，唇角不笑，眼神却透出一点久违的锋芒。
漱玉一时怔着，望着那个一向爱对她们撒娇，说话带笑的主子，忽然有种被照进日光的感觉
宫道上，寒风吹过，掀得落叶一地乱响。
喜珠被罚跪在阶前，双膝紧贴青砖，身子已经开始发抖，一边脸颊泛着清晰的红印，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虽只是个宫女，但沈朝盈对她如亲姊妹一般，她从没受过这样对待，她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可不敢动。
陆昭仪身着朱红宫衣，立在台阶上，神情冷淡，手中捻着帕子，像是刚刚抬过手，却没一丝悔意。
她原本不是喜欢这样做事的人，奈何近来的风声太多。
二公主被罚，珩婕妤日益受宠，陛下多日在曜华宫不出……
风，似乎都吹着一个方向去了。
她的心越来越悬，今天一见那小宫女捧着食盒欢欢喜喜地往曜华宫走，就忽然一口气憋住了。
“你身为下人，眼睛是用来看的，还是用来撞人的？”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明显的压迫，“曜华宫的奴才，竟不懂规矩到这般地步？”
她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一阵细乱声响。
“珩婕妤到——”
晨光从宫墙上斜斜落下，打在来人的大氅边角，浅金如缎。
沈朝盈一袭素色晨衣，连妆都未上，眉眼未施粉黛，神色却极清冷，整个人立在阶下，居然没有半分仓促，反倒像是临朝问政来的正主。
她眼神扫过喜珠那抖得厉害的身子，没说话，只慢慢抬头，视线落在陆昭仪脸上。
“陆昭仪姐姐这般早起教人行规矩，倒是我曜华宫不懂事，让下人撞了不该撞的。”
陆昭仪眼中微闪了一下，但立刻抬头挺胸。
她是昭仪，品阶上仅次于明妃，而沈朝盈虽是宠妃，却始终是个婕妤。
这一局面下，她若不立场强一点，就真的抬不起头了。
“本宫教训下人，还不至于劳烦珩婕妤亲来一趟。”她一字一句，带着长久的上位底气，“规矩不能乱，珩婕妤总不会说，本宫连管一个奴婢的权力都没有？”
沈朝盈听着她这番话，忽然勾了勾唇角，没恼，反而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陆昭仪说得极是。”她抬眼，视线却极冷，“只是喜珠一早去御膳房讨点臣妾喜欢的吃食罢了，兴许走得急了些，不小心冲撞，若只是如此，就要被打成这样，臣妾曜华宫上下几十口人，是不是该轮着跪在昭仪姐姐前听训？”
沈朝盈心里泛起一点冷意。
这天崇没有太后，宫中真正能说得上话的无非两人，一是陛下，一是皇后。
偏巧了，他们两个都宠着她。
她若不恃宠而骄一回，那才真是浪费了。
她缓缓抬眼，眼神在晨光下映出一点薄亮，“再者，喜珠是臣妾跟前的人，若她真冲撞了昭仪，臣妾自会责罚，但陆昭仪一言不合就让她在这宫道上跪着还当众掌掴……您这是罚她，还是打给臣妾看？”
陆昭仪脸色微变，却仍强撑气度，“本宫没有此意，珩婕妤何必上纲上线。”
“臣妾有没有上纲上线，回头去问问太医院，就知道了。”沈朝盈轻轻一笑，往喜珠那儿走过去，抬手亲自扶她起来，“人先带回去，这地儿冷，她又是为了我出的门，若跪出什么毛病，旁人可担不起。”
喜珠一动不动，眼泪早就挂在眼眶，喉咙里发不出声，只能狠狠点头，眼神死死黏着自家娘娘。
沈朝盈头也不回，只淡淡地吩咐一句，“漱玉，念珠，扶着喜珠，送回曜华宫。”
“至于陆昭仪这一片为公之心，”她话锋一转，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臣妾记下了，回头亲自去皇后娘娘那儿问问，咱们这宫里到底该怎么论一论主仆之礼。”
陆昭仪终于变了脸，手中的帕子几乎要捏碎。
“给本宫站住！”
沈朝盈脚步一顿，偏头看她，眼尾还带着没散尽的笑。
“陆昭仪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