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塞的深秋,朔风裹挟着砂砾如饕餮现世,将嘉峪关的夯土城墙啃噬得簌簌作响。砂砾击打在城墙上,溅起细碎的土屑,宛如岁月剥落的残片。城楼上残破的玄色纛旗猎猎翻卷,猩红的 “抚远大将军” 字迹早已被岁月与风沙磨成斑驳的暗褐,旗面在风中拍打着雉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那残破的旗面,似在无声诉说着往昔的荣光与如今的困顿。戍卒们蜷缩在箭楼阴影里,补丁摞补丁的絮袍裹不住透骨寒意,寒风顺着衣料的破洞钻入,冻得他们牙齿打颤。握着锈刀的指节泛白,浑浊的眼眸警惕扫过苍茫戈壁,每一处沙丘的起伏、每一阵风的声响,都能让他们瞬间绷紧神经。
加急塘报如流星赶月,八百里驿站换马不换人。驿卒们快马加鞭,马蹄扬起漫天尘土,汗水浸透衣衫也不敢有丝毫懈怠。黄绫折纸上,胤禵的行草力透纸背,墨迹因仓促晕染开来:“准噶尔狼子野心复燃,铁骑三万压境,我军火器十不存三。恳请速调神机营精锐,迟则关破,甘凉震动!” 字里行间满是焦灼与紧迫,朱批处还留着墨渍晕染的指痕,显是书写时手在颤抖,足见胤禵内心的惊惶与求援的急切。
养心殿内铜鹤炉青烟袅袅,却驱不散满室肃杀。雍正帝将军报攥得发皱,玄色衮服的十二章纹在金砖地面投下森冷暗影。“噶尔丹策零这逆贼!” 龙靴重重碾过地砖,发出沉闷的声响,“嘉峪关若失,河西走廊如断咽喉,朕的西北疆土...” 话音戛然而止,喉结剧烈滚动,眼中尽是忧虑与不甘,西北疆土关乎王朝安危,容不得半点闪失。
林璃垂手立于蟠龙柱下,月白箭袖拂过冰凉的汉白玉栏杆。自火器局改制以来,她日夜督造的 “神威无敌大将军炮” 尚在调试,新式火铳的量产也未及半数。但此刻关外战鼓催命,容不得分毫迟疑。“臣请领内库新铸的十二门红衣炮,率火器营精骑星夜驰援。” 她解下腰间鎏金虎符重重一叩,青玉扳指在烛火下闪过冷光,“定不负陛下所托!” 话语斩钉截铁,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决绝。
雍正帝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林璃身上:“宁嘉,此去路途遥远,且危险重重。准噶尔部必定会想方设法阻拦火器运输,你可有把握?”
“陛下放心,臣已有万全之策。” 林璃回答道,神情镇定自若,“臣会挑选精锐部队护送,同时带上足够的粮草和物资。新型火炮威力巨大,只要能顺利运抵西北,定能扭转战局。臣还计划沿途布置暗哨,随时掌握敌军动向,确保运输万无一失。” 说罢,林璃微微躬身,静待圣裁。
经过一番筹备,林璃率领着一支由三千精锐士兵组成的护送队伍,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西北的征程。队伍中,二十门新型火炮被精心伪装,藏在特制的马车里。这些火炮是武备学堂最新研发的成果,采用了新型的合金钢材料,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道路崎岖不平,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林璃身着铠甲,骑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深知,准噶尔部绝不会坐视不理,随时可能发动袭击。
然而,他们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并非来自敌人,而是大自然的考验。当队伍行至祁连山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气温急剧下降,士兵们的睫毛和眉毛上都结满了冰霜。
“报 ——” 一名探马疾驰而来,“前方道路被积雪阻断,无法通行!”
林璃勒住缰绳,望着前方白茫茫的雪山,眉头紧锁。如果绕道而行,不仅会浪费大量时间,还可能错过战机。但强行通过,积雪随时可能引发雪崩,危险重重。
“传令下去,原地扎营!” 林璃果断下令,“让士兵们收集木材,搭建帐篷,准备应对暴风雪。”
夜幕降临,暴风雪愈发猛烈。帐篷在狂风中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被掀翻。林璃坐在帐篷内,盯着地图,苦苦思索对策。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随身携带的炸药上。这些炸药原本是为了应对敌人的阻拦,此刻,或许能派上另一个用场。
“来人,传徐参将!” 林璃高声喊道。
片刻后,徐参将匆匆赶来。“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他行礼道。
“徐参将,我打算用炸药炸开积雪,开辟一条通道。你觉得如何?” 林璃问道。
徐参将一愣,随即面露担忧之色:“公主殿下,此法虽能开辟通道,但一旦引发雪崩,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我们携带的炸药数量有限,如果不能一次成功,就再无办法了。”
林璃沉思片刻,说道:“我明白其中的风险。但如今局势紧急,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你挑选二十名经验丰富的士兵,明日一早,随我前往积雪处勘察地形,制定爆破方案。”
第二日清晨,风雪稍歇。林璃带着徐参将和二十名士兵,踏着厚厚的积雪,小心翼翼地前往前方。他们沿着山坡,仔细观察积雪的分布和山体的走势。经过一番勘察,林璃选定了一处较为陡峭的山坡作为爆破点。
“这里积雪最厚,且坡度较大。如果在此处爆破,利用积雪下滑的力量,应该能开辟出一条通道。” 林璃指着山坡说道,“但爆破的时机和药量必须精准控制,否则一旦引发大规模雪崩,我们都将葬身于此。”
她抬手抹去睫毛上凝结的冰碴,青铜护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徐参将,你带领十名士兵,负责在爆破点周围设置警戒,防止无关人员靠近。其余士兵,跟我一起搬运炸药,布置引爆装置。\" 话音未落,腰间的铜铃被山风撞出细碎声响,这是出发前师父特意系上的护身符,此刻却像催命符般让人心悸。
寒风如刀割般刮过脸颊,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齐膝深的积雪中。林璃踩着自制的木板鞋,忽然被暗藏的冰裂缝绊了个趔趄,身后的小卒眼疾手快扶住她的甲胄。\"大人小心!\" 少年冻得发紫的嘴唇不住颤抖,呼出的白雾在面罩上凝成霜花。众人将炸药箱埋进积雪时,林璃注意到木箱边缘的麻绳结已经被冰棱磨得发亮,这是他们最后的炸药储备,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跪在雪地上,用匕首仔细清理导火索周围的积雪,呼出的热气在羊皮手套上结出冰晶。当火折子点燃的瞬间,硫磺的刺鼻气味混着雪松香窜入鼻腔,火星溅落在手背的冻疮上,灼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轰隆 ——\" 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林璃本能地护住后脑,雪浪裹挟着碎石扑面而来,仿佛整个雪山都在脚下崩塌。
烟尘未散,她已经攥着望远镜观察通道。新开辟的雪道上,冰棱如犬牙交错,几处坡面还在簌簌掉落碎雪。\"快!给马套上防滑链!\" 她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很快被呼啸的风声吞没。三十辆马车鱼贯而入时,林璃突然抓住身旁传令兵的胳膊:\"慢着!\" 灰蓝色的雪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就像死神的手指抚过山坡,那些看似平静的雪面下,暗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雪崩漩涡。
\"全军加速!三长两短哨声起立即弃车!\" 林璃扯着被寒风割裂的嗓子嘶吼,青铜哨子咬在齿间泛着腥甜。她握紧腰间刻满星纹的狼头令箭,这是西北都督府最后的调兵信物,此刻正隔着三层鹿皮甲硌得心口生疼。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千年未化的雪层在月光下泛着诡异蓝光,像被无形巨手搅动的银河倾泻而下。
徐参将的枣红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几乎踢碎粮车上冻硬的黍米口袋。老军头布满血痕的手掌死死攥着缰绳,腰间火铳早已填满掺着铁砂的火药:\"稳住!保持队形!\" 他沙哑的吼声混着雪粒砸在车辕上的噼啪声,惊得队伍里的骡子不住打响鼻。林璃猛拽缰绳转向队伍末尾,佩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冽弧光,刀锋精准刺入最后一辆马车旁惊惶的辕马右肩。温热的血溅在覆雪的车辕上,瞬间凝结成暗红冰晶,受惊的马匹扬起铁蹄,车厢木板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缝隙里漏出的麸皮转眼被风雪卷成漩涡。
雪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卷起的冰晶如同无数把淬毒匕首。林璃死死咬住下唇,任由飞溅的雪粒打在玄铁面甲上叮当作响,睫毛上的冰霜让视野变得模糊。当马车车轮终于碾过刻着 \"玉门关\" 字样的界碑时,身后传来山崩地裂的轰鸣 —— 整座雪坡化作百米高的雪墙轰然坍塌,裹挟着千年冰岩呼啸而下,形成的气浪将她的披风撕成碎布条,发间银饰散落一地,在雪地里撞出细碎清音。
林璃伏在马背上剧烈喘息,听着身后雪雾如同巨兽的呜咽。马蹄下的土地还在震颤,她摸了摸怀里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求援密信,突然发现掌心不知何时被缰绳勒出了血痕。徐参将驱马靠近,老军头眼角新添的冰碴在月光下闪烁,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意 —— 羊皮卷上二十万军民画押的指印还带着余温,这支不足百人的队伍,此刻正托举着西北最后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