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彻底走向了失控。
天色突然暗沉了下来,天幕被撕裂成两半。一边的云层燃烧着熔岩般的赤金,一边的积雨云翻卷着深黑色的漩涡,暴雨砸在综合楼顶上迸溅出白色跳珠,倒映出校内如末日般的景象。
晚霞与暴雨的锋线在铅灰色天幕上划出蜿蜒的划痕,被撕裂的光线在学校的楼宇间投下畸形的暗影。
整栋教学楼都在剧烈震动。
密密麻麻的人群从各处的楼道口涌出,嘶吼着冲向101和102两间教室。
季鲤背靠教室的黑板,刚刚开枪自杀留下的血液混着汗水从额角淌下,在脚边积成一滩浑浊的红。
他刚刚一直强忍着痛苦,直到钱哲彻底死去才敢稍稍放松,此刻的痛感后知后觉的撕咬着他。
学生们从四面围拢过来——他们佝偻着脊背,神色癫狂,用指甲刮擦铁门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磨一把生锈的锯。
嘶吼声中,季鲤感受到自己心脏猛烈地撞击肋骨,就像一匹被困在笼子里的疯狮。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况。
锁住的教室门外挤满了失控的学生们,大门已经被撞击的摇摇欲坠,每次的撞击都引发铁门不堪重负的嘶鸣,连带着窗框都震了几下。
走门已经没了希望,季鲤扭头打算直接翻窗突围,却发现两扇玻璃窗户已经被几个疯狂的学生扒开,其中一个已经爬进来了半截身子。
他咧着嘴,兴奋的笑着。
季鲤冷静地抄起凳子猛地砸了过去,墙壁上顿时飞溅出点点血花。
眼看窗框还死死抓着一只手,季鲤没有心软,将窗户狠狠的关上,直接将那短发学生的手夹断。
但短发学生跟感受不到痛觉一样,另一只手依旧不依不饶的抓着窗户。
周围聚集围绕的学生越来越多,两边的门与窗都是摇摇欲坠。
季鲤知道,目前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契诃夫之枪的子弹全部用来对付钱哲了,季鲤现在只有教室内的两张椅子可以用。
“只有杀出一条离校的路了。”
季鲤面色冷静,将衣服将外套脱下,绑在头上,一只手紧握着凳子,做好了出不去的准备,打算从“学生尸潮”少的一侧突围而出。
但少的那一侧的学生数量,依然恐怖,黑压压一片。
然后他听见了歌声。
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电子音效机械的旋律混着柴油引擎的轰鸣,碾碎了学生们喉咙里的嘶吼。暗沉的中庭突然炸开一片耀眼的光,一辆蓝白涂装的洒水车撞飞堵在门前的学生们,一个帅气的漂移,稳稳的停了下来。
驾驶座上的商爷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降下车窗,伸出窗弹了弹烟灰。
“小鬼,叫上你的同学,上车吧。”他穿着浪荡的花色衬衫,叼着半截煊赫门,声音粗粝而可靠。
季鲤扔下椅子,飞速上车,脚却突然被几个趴在地上的学生的手死死抓住。
这时跟踪了季鲤一路的郑佳隆突然从一旁跑出,掰开了握住季鲤脚的那些手,然后看向季鲤。
“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
\"所以——”
他顿了顿。
“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郑佳隆喊道,转身拿起值日生掉在地上的拖把,冲向了迎面涌来的学生潮。
季鲤没有犹豫,握住商爷伸出的手,迈上车门。
商爷立刻调整了车的幅度,再次撞飞了堵在101教室前的学生们。
“快上车!”
季鲤没有过多解释,教室门口越来越多的学生冲了过来,挡在后面的郑佳隆已经淹没在了“尸潮”里消失不见。
中庭的嘶吼声与雨声中,刚刚在季鲤念诵完第十二个真名后,变成无脸人的读者恢复了正常并赶到了这里,和剩余的几个读者纷纷爬上了车。
但有几人留下在了原地,没有上车。
他们是虚假的同学,但并不像丧尸学生那样疯狂,相反,刚刚还在帮助真正的读者们堵门和堵窗户。
最后一位上车,抱着刚刚晕过去陈晓的谢溯也是被他们保护着推上车的。
没有时间给季鲤和他们道别的机会,后面癫狂的学生如潮水般袭来,商爷踩住油门,洒水车如离弦的箭一般,从教学楼的入口越过台阶,飞驰而出。
“小鬼们,抓紧了,前面是暴雨区了。”商爷踩死油门,引擎轰鸣,洒水车载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冲向校园暴雨深处的大门。
虽然商爷的车技相当帅气,但配上这首音乐,总有种说不出的荒诞感。
此刻季鲤,张雨辰,林语冰,罗闻博,周汐棠,还有被谢溯抱着的昏迷的陈晓,七人都挤在一个狭小的车厢内,季鲤坐在车座上印着hello Kitty的坐垫上,他努力的探出头,望向后面。
无数的丧尸学生尸潮,如海浪一般,源源不断地涌来,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声音:“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季鲤体会到了当时学生会面对这么多学生冲击的绝望了。
轮胎撕开积水的声音像野兽在怒吼,季鲤死死攥住车门上方的扶手,指节泛白。
狂风的流动下,暴雨几乎是横着砸下来的。
雨滴如子弹般落在挡风玻璃上,沸腾着炸开。雨刷器以濒临解体的频率左右摆动,刮出的透明扇形下一秒就被新的暴雨填满,车灯切开的水雾中能看见成团飞舞的银亮雨丝,像是有人把整个太平洋的海水倒扣在宁安五中上空。
“抓紧了!”商爷单手把方向盘甩过一百二十度,将车稳稳的停下,右手掐着那燃烧的只剩三分之一的煊赫门。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车上的声音让谢溯想起跨年夜放的烟花。
抱着昏迷陈晓的他突然挥起手,似乎在和青春告别。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接下来的大门,只有你们读者自己才能通过了。”商爷最后猛吸了口烟,将烟头扔出窗外,看向挡风玻璃外那个被雨水扭曲了色块的世界,突然笑道,“不过好像有人来接你们了。”
季鲤几人在狂风暴雨中奋力撑开车门,看到了那个暴雨中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保安前辈斜靠在综合楼入口门框上,他单手掐着烟,另一只手握着枪,身旁随意放着平日宝贝无比的Revoxb710卡带录音机。
录音机放出的音乐是英国传奇摇滚乐队pink Floyd的《fortably Numb》,是一首关于药物依赖与自我封闭,带着存在主义色彩的歌曲,整首歌的曲调有着独特的如梦似幻的颓废之感。
此刻歌曲才刚刚开始,开头迷幻的音效与低沉的贝斯声融入了雨中:
“hello?”
(有人在吗?)
“Is there anybody in there?”
(有人在这里吗?)
“Just nod if you can hear me.”
(如果你能听到就点下头)
“Is there anyone home?”
(有人在家吗?)
暴虐的风雨流动下,保安前辈黑色杂乱的发丝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水滴。
他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面前的季鲤几人,接着数了数:
“一二三四.....七,很好,一个不少。”
“打开里面的那扇铁门,迎接你们的新时代吧。”
“那前辈你?”季鲤才发现保安前辈平日邋遢的胡茬不见了,颓废浑浊的目光精神了起来,棱角分明的脸上,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自信与锐利,就像一只睡醒了的雄狮。
“契诃夫之枪这个灵言有个特质,开枪的时间越早,子弹命中的越晚,威力就越大。”
“挂在第一幕的枪,最后出现的时间越晚,威力也越大。”
“你刚刚应该也见识过了它的威力了。”
“而三十年前,也是这里,我开了无数枪,直到今天,才会全部倾泻而出。”
“我要留下来终结这个故事。”
男人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帮季鲤几人关上了玻璃大门,将风雨隔绝在外。
他站在门前,想点燃生命中的最后一支烟,但此时火机却恰好没火了。
“试试我的。”
副会长的声音从一旁突然出现,刚从六楼跃下的他,头发被雨水粘湿,但身上的黑色西装依然笔挺。
他右手握着把名贵的武士刀,左手拿着火机,帮保安点燃了烟,一边埋怨道:
“怀礼,你骗了我们所有人。”
“黄莺,书仪,国坤,志强,我,还有雨婷。”
“骗了你们我倒是无所谓,只是雨婷。”
保安吐了口烟,开着玩笑,脸上毫无愧疚感。
面对白色雨幕中着涌来的学生潮水,二人随意的闲聊着。
学生们咆哮着冲上台阶,吼声撕碎了雨声。
保安依然云淡风轻,目光飘忽间,念出了那句:
“灵言.契诃夫之枪。”
光芒落在了他手中的枪上,他喃喃道:
“这一枪,我等了三十年了。”
“是啊,”副会长的瞳孔骤然闪过一道白光,他着念诵着灵言,但似乎又在自嘲:
“监狱是个怪地方,起初你对监狱恨之入骨,然后你对它习以为常,时间够久之后,你会变得无比依赖这里,这就是‘制度化’。”
“这身西装穿了太久,我都快脱不下来了。”
他把流动的西装抛向扑来的学生,拔刀大喝:
“灵言.高墙内外!”
武士刀带着锋利的白色刀光滑过雨幕,在地面切割出道道蜿蜒的刀痕。
面前的学生们失去了人样,变为了油彩化开的怪物被切割的粉碎,爆开为一团团血雾。
那件帅气的西装也没有幸免,耀眼的刀光中,被切割的粉碎。
副会长露出了他西装下原本的衬衫,一件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风格的校服。
而保安突然回头,看到通道内被铁门拦住的众人。
他脱下了风衣,打开了门的一条缝隙,扔到季鲤手上,里面紧紧的包裹着一个精致的相片盒吊坠。
“小子,你那晚问我经历过那样的大风天吗?”
“我经历过,不过那是个暴雨天。”
“今天的雨很大,和那天一样。”
“这雨我见过的,是从过去来的。”
他像是自言自语,然后看着季鲤轻松一笑:
“另外,会有人打开那扇铁门的。”
“在此之前。”
“这扇玻璃门是不会被打开的。”
保安说完关上了玻璃门,不再回头。
“不再看一眼她?”
砍杀着怪物们的副会长回头笑道。
“看了就不想死了。”
保安吐出了最后一口烟,单手将烟头摁在墙上熄灭,另一只手中的枪口咆哮着射出蓝色的火焰,他开口淡淡道:
“我那个后辈那天说的对。”
“就像再昂贵的卡带机最终也会被随身听取代一样。”
“我们这群旧时代的人。”
“也该带着旧时代的东西和这里一起粉碎。”
暴雨依然没有停下,反而越下越大,卡带机的乐曲声刚好到了全歌的高潮处,麻醉灵魂在虚无中挣扎的呐喊盖过了雨声:
“there is no pain, you are receding.”
(疼痛没有消褪一点)
“A distant ship smoke on the horizon.”
(向水平线望去能看到一艘远远的轮船冒着硝烟)
“You are only ing through in waves.”
(海浪的波动让我知道你来了)
“Your lips move, but I can't hear what you're saying.”
(你的嘴唇在微微动着,但是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